他们身后,一个低哑中隐带稚嫩的声音不屑道:“你就知道吃!”
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面貌清秀, 长眉秀目, 和母亲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正处于变声期,嗓音沙哑难听, 近来不太爱说话,但听说世伯要回来,也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世伯上次和我说,这次回来会给我带一把好刀呢!”
男孩冲他做了个鬼脸:“刀有什么意思,哥哥!我们去林子里玩罢,看看陷阱里有没有掉下野兔!”
说着就率先跑出去,那少年见他撒着欢跑了,心里也痒痒,跟着一起出去。
阿芜提高声音,在他们身后喊道:“消厄,消晦!不要玩太久,天黑前回来!”
少年一把抓住弟弟的衣领,将他提起来,一把搂进怀里,去挠他的痒痒。男孩笑得咯咯作响,不住地扭动。
“哎呀!哥哥,哈哈哈哈……不要挠我……哈哈,娘亲!你看他!”
两人打打闹闹地跑远了。
阿芜无奈地叹了口气,家里养了两个男孩,简直就像养了两条拴不住的疯狗。瞥一眼不为所动的丈夫,她忍不住迁怒道:“子昌!你还笑,都是你带的!”
子昌扶着她的肩膀,好声好气地送她回屋:“好好,都怪我,你快回去歇着,别受了寒。等人来了我去喊你,好不好?”
将愠怒的妻子送回屋,子昌站在院中,等着赵铮声归来。
说起来,他算是倒插门女婿。
妻子过世已久的父亲是附近闻名遐迩的剑客,可惜膝下只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女儿,无人继承其剑意。好在后来在野地里捡了个弃婴,养在身边抚养,本是一时好心,不成想这孩子竟然在修行方面极有天赋,便倾囊相授,这个弃婴便是赵铮声。
师父去世后,赵铮声承担起了照顾小师妹的责任,后来因战乱,子昌流落到此处,同阿芜两人一见钟情,便结为夫妻,后来更是有了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
赵铮声是个武痴,见师妹生活安稳,便开始四处游历,寻常魔族没有姓氏,他本命铮声,赵姓乃是他一剑一剑打出来的。
每过段时间,他便回来一趟,看看师妹及其家人,也给两个孩子带些新鲜玩意儿。
今日,便是他传信要归来的日子。
子昌等了一阵,雪隐隐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正等着有些焦急,忽然见远方风雪中隐隐走来几个人影,不由高声喊道:“赵大哥!”
那几个人影越走越近,待走到门口,子昌才看清,来人并非赵铮声,而是三个戴着青铜面具的黑衣人,个个佩戴武器,为首那人怀中,还抱着个两三岁的孩子。
是个男孩,闭着眼睛似在睡梦中,尽管年龄尚小,也仍看得出神清骨秀。
子昌吃了一惊,心里急急跳了几下,他虽然修为不高,也看得出来,这几人都是神界的大神官。
而为首的神官抱着的那孩子,身上神息浓郁,纯净无比,恐怕还是一名真正的神族!
几名神官带着一个高等神族的孩子,怎么会出现在魔域中呢?而且还是出现在这种荒郊野岭。为了躲避战乱,他和阿芜早就带着孩子躲进了深山老林当中。
子昌犹豫地问道:“几位这是……”
为首那男人闷声开口,声音从面具下传来,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哑:“路过,讨口水喝。”
子昌心里惴惴不安,并不想引他们进屋,但看几人的架势,似乎非要进屋不可,只好道:“请进吧。”
他一边撩开门帘,一边心里暗自庆幸,幸好两个孩子出去玩了,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
阿芜在屋里等待,听见开门声,以为是赵铮声归来,欣喜去迎,却见丈夫一脸忧虑地走进,身后跟着四个陌生的神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子昌给她使了一个眼色:“阿芜,去倒几杯水,几位客人想暂时歇歇脚。”
阿芜赶忙起身去倒水,却听为首那男人道:“不必了。”
她惊讶抬头,看见的却是丈夫缓缓倒地的身影,一把长剑无情地从他心口贯穿而过,她愣了片刻,才听到一声恐怖的尖叫,而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这声尖叫竟然是出自自己之口。
原来她柔弱无力的嗓子也能发出如此尖利高昂的声音。
“子昌!”
她扑上前去,泪眼朦胧地去摇晃丈夫的尸体,正想抬头质问,却见一道银光闪过,鲜血瞬间喷涌而出,眼前一片血红,她捂着嘶哑作响的脖子倒下,很快就没了动静。
为首男子冷漠地将剑擦干,收回剑鞘当中。
站在他身后的一名男子有些不忍:“一定要做的这么绝?”
那为首的神官冷冷道:“上面有令,一定要隐蔽行事,不能有见证者。怪就怪他们非要住在这深山老林中。”
他杀了两人,再次转身出门。
“走罢,今夜一定要赶赴到宅子中。”
三人再次走入风雪,铺天盖地的大雪很快淹没了他们的身影,而那个孩子,自始至终沉睡着,仿佛毫无所觉。
“哥哥!”消晦拍了拍哥哥的肩膀,探头探脑地同他道,“那边好像有几个人诶!”
消厄手里提着一只受伤的野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什么也没看到,回手揉了一把弟弟的脑袋:“哪有人啊,赶紧回家罢,一会儿又要挨娘亲的骂了。”
消晦又眯眼看了看,果真不见了,他忍不住嘀咕,难道真是看错了?
两人回到家门口,消厄先将两人身上的雪拍干净,又跺了跺脚,还抱着消晦使劲地颠了他几下,逗得消晦哈哈大笑,这才推门进去。
“娘,今晚可以加餐啦——”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血腥味扑面而来,因为惊悚,他的瞳孔急剧收缩,成了两粒黑点,在可怖的眼白中不住地颤抖。
“娘亲?”消晦疑惑地从他身后钻出来。
消厄下意识去拦他:“别!阿晦!”然而消晦早已探出了脑袋。
下一秒,一声惨痛的尖叫刺破了他的耳膜。
“娘!爹!”
消晦扑通一下跪倒父母身前,小脸上涕泪恒流,不住地摇晃他们,又转过脸来惊慌地对哥哥喊道:“哥哥!哥哥!”
他整个人都慌乱了,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没有了爹娘,只能叫哥哥。
消厄咽了下口水,努力维持着镇定,但身体仍旧忍不住地颤抖,抱着弟弟的肩膀道:“不要怕,阿晦。还有赵世伯,他马上回来了!我们……我们等等他,好吗?”
消晦哆哆嗦嗦地哭着,牙齿打颤:“好……好……”
两个孩子抱在一起,守着父母渐渐冰冷的尸体,就这样等了一天一夜,直到大雪停止,外面落了厚厚的一层积雪,也未见到赵铮声的身影。
他们没吃没喝,巨大的恐惧像阴云一样笼罩在心上,内心彷徨恐惧,以至于连移动一下也不敢,直到第二天的深夜,一伙人闯进了屋内。
消厄抬起憔悴的脸,拥着弟弟,看到一群人拿着刀,举着火把,闯了进来。
“呦!还有俩小孩呢!”
“这是父母死了?吓傻了?”
“搜搜看,有没有财物,没有正好把这俩孩子卖了!”
“小傻子买不了几个钱吧?”
“有多少算多少,赶紧搜!”
消厄茫然地看着这群人翻箱倒柜,将他昔日的家毁得面目全非,连父母的尸体都被拎起来一一摸过。母亲耳朵上、头上的首饰被一把扯下,又像个破布袋子一样,被扔到角落。那只死兔子,被人扔到墙上,摔成了一滩烂肉。
他看着这一切,却无法理解,只有怀里的弟弟散发着真实的温度。消晦怕得要死,紧紧闭着干裂的嘴唇,缩在哥哥怀里不敢抬头。
战争爆发了。
就连他们所在的这片山林,也没能躲过战乱的席卷。
第二天一早,当赵铮声匆忙赶回,看见的就是门前一串凌乱的脚印。他心里猛地一跳,一种不好的预感窜上心头,他停下脚步,竟有点不敢往前。
路上,他遭遇一个难得的对手,一时和对方缠斗起来,他想晚回一天,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事,于是尽情地享受了战斗。
可是这一刻,他浑身颤栗,竟然不敢面对。
直到身体发僵,他才抬起沉重的双脚进了门。只见屋内如狂风席卷,四处都是散落的衣物和家具,子昌的尸体瘫在门前,身上全是脚印,而师妹……他从小看到大的师妹,衣不蔽体地倒在墙角,双目圆睁,是个死不瞑目的模样。
两个孩子则不见踪迹。
赵铮声身体一晃,颓然跪倒在地,泪水从眼角滑落。
就只是晚了一天!
就只是一天,一天而已!
与此同时,天空之上,一辆华丽的飞舟腾空而过。
然而这辆飞舟之上,却没有人,载着的是一个一人高、半人宽的牢笼。飞舟又行出很远,才在一户宽敞豪华的大宅中停下,这一户人家是很有名望的富商,行事向来奢靡,因此这飞舟落下,没有任何人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