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婵奇怪地瞥他一眼,怀疑这孩子精神状况恐怕有每况愈下的风险。
俩人挤挤挨挨地藏在树上,往下看去。
姚婵挑了下眉。
竟然是个熟人,秋让。
他一身简朴灰衣,现在的他显然还不是未来那个融流城城主,尽管那张憨厚可亲的脸上已隐带了狠厉神色。
少顷,一辆飞舟降落,走下一队白甲武士和一个英俊的年轻人。
秋让走上前去,在他身前拜倒:“主上,此处或可暂作歇息。”
年轻人唇边含笑,折扇在他头上轻轻一点,而后他回头,唤出一个令姚婵惊讶不已的名字。
“怜霜,出来罢。”
从飞舟上走下一个秀美的女人,形如弱柳扶风,不胜娇柔,正是后来的棘花城主白怜霜。她身姿依旧纤弱,腹部却隐约隆起,大概是有五六个月的样子。
年轻人含笑拥她入怀,温言细语道:“怜霜要好好休息,之后的春日宴,还需你吹笛助性。”
他刷的打开折扇,轻轻摇晃,只见雪白扇面上写着三个大字——金玉窟。
白怜霜哀怨的眼神轻轻一睨:“放心罢,总少不了我的,必不会损了公子春日宴的意趣。”
她说着,目光似有若无地往两人藏身的那棵树上停留了一下,而后吐气如兰道:“秋让近来……似乎有些异心,公子要小心了。”
年轻人淡淡朝外瞥了一眼,少倾,他莞尔一笑:“无碍。”
歇息片刻后,这群人又如来时一般,乘着飞舟离去。
姚婵这才缓缓松了口气,白怜霜那一眼给她看得心惊肉跳,几乎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揪出去。
尽管此处已空无一人,姚婵还是压低声音问道:“你知道金玉窟是什么地方吗?刚才那拿折扇的年轻人是谁?”
行无咎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是在问我吗?”
姚婵也很奇怪:“不然呢?”
行无咎歪头看了她一眼,缓缓道:“金玉窟在华胥城内,是魔域十三城中最大的一个销金窟,无论想寻什么刺激,都能在那里寻到。”
姚婵点点头,正待继续询问,就听行无咎慢吞吞地道:“这还是你告诉我的,你威胁我说,不听话就把我卖进去。”
姚婵:“……”
她轻咳两声:“我记忆还比较混乱,一时记不清了。”
行无咎很乖地“哦”了一声,没有继续追问,转而道:“至于那个拿折扇的,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是金玉窟的主人。”
“我知道。”
一个阴冷的男声在他们背后忽然响起。
“小鬼,你猜的没错,那正是金玉窟的主人,金闻玉!”
两人双双一惊,接着就被一双大掌掐住脖颈提了起来,秋让脸上露出一抹冷笑,看到两人的出色相貌,他心中暗暗浮现一个想法,哼笑了声,将两人摔在地上。
*
金玉窟,春日宴。
闻名天下的金玉窟其实并不难找,也不如想象中阴森,甚至明灯靡丽,富丽堂皇。
姚婵望着镜子中的自己,金冠白衣,十岁的孩子只需简单勾画,便鲜妍可爱。
春日宴已隐隐奏响,空气中浮动着隐隐的暗香,令人心神欲醉。
脑中忽地回想起秋让说的话——
每过一百年,金玉窟中便会举办一次春日宴,纵酒狂欢,届时会有无数贵宾前来一同享乐。你们为我办一件事,便放你们离开。
两人戴上圣童的黄金面具后,白怜霜款款而入,她头戴金玉冠,身披红色轻纱,衣服轻薄更显出腹部的隆起。
看到两人,她轻笑一声:“走罢。”
八抬的黄金坐辇承托起她柔弱无骨的身躯,她盘膝端坐其上,往常柔弱妩媚的神情消失不见,取代而之的是一片寂然的肃穆,红色轻纱勉强遮盖了她的身躯,她拥着腹部,垂目不语,像一尊真正的女神像。
姚婵和行无咎两人一黑一白,各戴黄金面具,一人捧花,一个横玉笛,坐在她的身前两侧,是为她座下圣童。往前是看不见尽头的白衣侍女,臂弯花篮,沿途洒下无数花瓣,往后是一队白甲的武士,手持利刃,步履庄严。
在靡丽的乐声中,一道不合时宜的少年清朗的声音响起。
“义父,金闻玉每百年搞一出这鬼日宴,快要呛死我了,咱们走罢。”
黄金面具下,姚婵悄悄转动眼珠,看向那个方向。
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身旁,少年百无聊赖地叼着一根草棍,双手抱胸,腰间别着一把长刀,俊朗面容上带着不屑和桀骜的神情。
莫游中!
姚婵眼睛一亮,然而未等她看清,黄金坐辇已缓缓而过。
这个瞬间,少年莫游中只觉得似乎有一道令人无法忽视的如电的目光从他身上略过,但当他抬头去看时,却只见翻天花瓣下,身披红纱端坐的春情圣女。
他“啧”了一声,正想追过去,忽然被人一头撞在了腰上。
“诶?!”
莫游中低头去看,见是一个死斗场的奴隶,还是少年,浑身伤痕累累,眼睛却有种森然的明亮。
薛厄看着岳望山,跪伏在地:“求岳城主救我!救救我弟弟!他……他在春日宴上!我愿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
岳望山低头看着这个少年,笑了:“每一年都有很多人来找我,想要拜在我的门下,你如今不过一个奴隶,有什么资格求我帮你?”
薛厄一怔,许久无声。
岳望山手扶刀柄,淡淡道:“待你能走到我面前时,再来说这句话。”
他转身离去。
莫游中跟着义父走了几步,回头见那少年还呆呆地跪在地上,瘦削的身影与周围格格不入。他摸了摸鼻子,心中终究不忍,转身大跨步走回去,解下自己腰间令牌递给他。
“这是我的令牌,去救你弟弟罢。”
薛厄眼睛一亮,重重给他磕了个头,正欲张口道谢,却听这高大的少年道:“随手的小事,不值一提,快去罢。”
他愣了一下,心中忽地闪过一丝莫名奇怪的滋味,随手的……小事?
待莫游中回去后,岳望山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摇头道:“你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了。你这样,今后要如何继承义父的镜枫城?”
莫游中嬉皮笑脸道:“义父正值壮年,英姿勃发,谈何说得上我来继承?义父一定会活的比我长久。”
岳望山笑一声,不置可否。
临走前,莫游中回头望了一眼,那少年捧着令牌,已经不见了踪迹。
薛厄奔跑在喧嚣的人群中,空气吸入肺部带来灼烧般的刺痛,终于,他重重地推开大门!
无数人戴着黄金面具,充满欲念的目光混杂着尘世的纷繁,甜腻香气充盈了整个大殿。无数美丽的少年少女从空中而落,腥气像雾一样蒸腾而起。
春日宴的乐声已经奏响,白怜霜吹响长笛,金闻玉摇着折扇,坐在她的身后,带着清雅笑容看着眼前的一切。
薛厄寻找着自己的弟弟,然而眼见只有一片诡异扭曲的画面,他的头开始发痛,这种痛从那个雪天开始持续,一直潜伏在他的身体里,吞食着他的血肉,快要将他蛀成空壳。
一声突兀的惨叫骤然响起,那种似要刺破头皮的惨厉让每一个闻者都不寒而栗。
是场中央一个戴着黄金面具的男人,他下身血流不止,瘫倒在地,匍匐在他面前的少女吞咽了一下,露出鲜血淋漓的牙齿。
色欲徒然变成杀意!
没有人注意到,这笛声不知何时变了,六欲之曲添了七情,便不再止于身体的满足,人心中最深最恶的欲念被勾起。
这是七情六欲曲的第一次现世,从此这魔音响彻世间。
金闻玉脸上笑容一僵。
姚婵和行无咎对视一眼,忽地转身扑上前,一人一边,便要去按住了金闻玉的手!
——这就是秋让需要他们做的事。
唯有未被熏染的孩童,方可一抵七情六欲曲的迷惑。
白衣的少女,黑衣的少年,金闻玉怔怔地看着眼前黄金覆面的少年少女,乐声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耳中,勾起了他许多年前的回忆。
折扇掉在地上,金闻玉喃喃道:“珍儿……”
白怜霜妖娆的面孔忽然在他眼前浮现,她眼带哀愁,似有无限怜悯,她捧起他的脸:“哪有什么珍儿,我是怜霜啊……”
笛声暂止,金闻玉迷蒙的双眼中有了一瞬间的清醒,然而下一秒,一柄长刀蓦地贯穿了他的心口,秋让从他身后出现,面上一片森寒。
“孩儿在一天天长大……就让你的命,作为它出生的贺礼罢。”
白怜霜重新横起长笛,向下睨了一眼:“小孩儿,想跑就趁现在!”
秋让一甩长刀的血,蹲下开始搜金闻玉的身,可能是觉得这法子太慢,森冷刀光一闪,将金闻玉的尸身大卸八块。
鲜血飞溅,沾上姚婵的衣角,亦染红了行无咎的发尾,两人跳下黄金坐辇,趁着混乱向门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