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所谓了,行无咎总不能来质问一个死人。只可惜的是,说好了要陪着他,但她要再一次失约了。
为了不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姚婵主动问道:“你一个大神官,为什么会来到这种地方?难道你也来参加春日宴吗?”
男人缓缓道:“知道太多的人,往往死的也比较早。”
姚婵道:“我本来就要死了,也许你可以在我死前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男人沉默片刻,道:“你真的很有意思,如果可以,我甚至不想杀你。”
他顿了顿,又道:“这个地方出了事,我来负责清理。”
姚婵无语地抿了抿唇。
其实她只是为了转移话题随便问一问,好罢,你果然很无聊是吗。
门忽然被打开,是另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附耳对他说了什么。男人眼睛一亮,再次走到姚婵面前,对她微笑道:“他来救你了。”
姚婵慢慢睁大眼睛,心忽然重重地跳了一下。
一种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她有些不可置信地道:“他……来救我?”
男人轻哂道:“是啊,来救你,多么不自量力。”
谈话间,另外三个戴青铜面具的神官也走进门内,他们在守株待兔。
姚婵不安地动了动手。
其实别说是四个人,就仅仅是这个看起来像是头目的男人,把现在的行无咎和她绑在一起也打不过。
但她确实听到了,听到了兵器碰撞的声音,那些声音越来越近,直到——
门再一次被打开。
浓重的血腥味被风送进来,姚婵抬头去看,在门前看到一个血淋淋的身影,他手里抓着一把已经崩了刃的匕首,血太多了,滑得几乎握不住,可他还是死死地握在手中,就像握着一个遥不可及的希望。
他浑身浴血,一双黑得摄人心魄的眼睛却熠熠发亮,仿佛有火在烧。
“阿姐,我来救你了!”
行无咎紧紧地握着那把已经缺刃的匕首,他一路砍杀过来,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但当他站在这里的时候,无尽的勇气和沸腾的热血撑起了他的身体,让他仍旧稳稳地站着。
他走过那条漫长而黑暗的道路,他杀了挡在他面前的所有人,终于来到她的面前。
此后,他在这条路上跌跌撞撞地追逐了她一生,最后坐拥天下,威压三界,可当他张开怀抱想要拥住她时,双手却仍旧空空如也。
但此时,幸福充盈了他的心。
他想,倘若今日不能一起活,那他们就一起死罢!
他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又大声地道。
“我来救你了!”
姚婵轻轻地叹了口气。
真是个傻孩子。
死一个活一个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来送死不可。
但她不得不承认,她很高兴。
他没有抛下她,选择来救她,这样不理智的选择让她很高兴。
姚婵对他露出一个微笑,还有心情调侃他:“你这样聪明的人,也会做这种傻事啊?”
行无咎摇头道:“这一点都不傻,这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啪、啪、啪!”
一阵清脆的掌声响起,那领头的神官面无表情地道:“这就是少年少女的爱情吗?真令人感动,但是烦请注意下,我们还在这里。”
他看向行无咎,眼神冰冷:“你觉得凭你,救得了她吗?”
行无咎抿紧唇:“总要试一试。”
男人手扶着长剑。
姚婵努力扭动身体,试图挣脱束缚,憋红了脸对他道:“喂!你一个大人欺负两个小孩,丢不丢人!”
男人双眸微微眯起,另外三个神官同时转过了脸,心里知道他们老大要开始发疯了。
剑光如银练,姚婵忽地摔在地上。顾不上疼痛,她跑到行无咎身边,怒骂:“亏你们还为神界的神官,四个人群殴俩小孩!”
她的心在怦怦直跳,紧张得汗都湿了鬓角。
一个人还勉强有点胜算,四个人真是把他俩横着放都不够砍的。
“我一个人就够了。”男人冷笑道,“你们三个可以回去复命了,就说人已找到。”
其中一人摊了摊手:“你悠着点,别弄死了。”
男人颔首,竟然直接收回了长剑,两个毛孩子还不值得他动剑。
“放心,我有分寸。”
那另外三名神官姿态闲散地从行无咎身边走过,没人认为这两个孩子能杀掉神界的大神官,阴差阳错地找到了人,最重要的任务完成,他们全部放松了警惕。
他们将要走出门时,那男人忽然又道:“留下两把刀给他们。”
神官们面面相觑,其中两人解下佩刀,扔在了地上。
他缓缓一笑:“如此,不算欺负你们了罢?”
如果不是不合时宜,姚婵简直想给他鼓掌,她刚才想开口,还有点不好意思。
行无咎面无表情地扔掉匕首,将刀捡起来,这刀极长,以他的身高需两手握刀才能挥舞起来。他信手一挥,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竟打掉了其中两名神官的面具。
“……”
气氛猛然一凝!
男人双眼微眯,冷笑出声:“奸猾的小子。”
身形一晃,他忽然出现在姚婵和行无咎两人面前,一手抓着一人的衣襟,纵身直上,屋顶被轰开,明亮的月光洒落,他飞身在半空,将两人一前一后地砸向地面!
烟尘四起,他们在撞断无数枝杈后,重重砸进林中。
姚婵猛地吐出一口血,幸好身下是泥土,做了缓冲,不然这一下可能直接就把她废了!
行无咎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一路拼杀过来,本就接近力竭,又受了这一下,脸色更加苍白,更衬得双眼漆黑,幽深无比。
男人从空中缓缓下落,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个孩子,那两柄长刀要比他们的个头还长一些,哪怕两手持握恐怕也很难挥舞起来,他有些索然无味。
“就只有这种水平,也敢挑衅?”
姚婵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用刀支撑身体:“打过我们有什么可骄傲的。”
男人淡淡地笑了一下,看向行无咎。
他两手持刀,静静站立不动,明明还是个孩子,却有种悍然骁勇的气势。
男人忽然回忆起了那个大雪天,他微微地勾起唇角:“也许你不记得了……六十年前,正是我们四个,亲自将你送来了这里……我一路抱着你,穿过那个大雪天……”
他凝视着这个孩子的面孔,秀丽的眉眼,偏偏长了双点墨般的眼睛,像两口幽深的古井,像啊……真是像啊……
行无咎冷冷地道:“我记得。”
男人略一挑眉:“什么?”
行无咎静静地凝视着他:“我记得你,记得那张面具。”
男人有了一瞬间的愣怔。
这一刻,月光忽然间被黑暗所笼罩。
一个少女的身影带着凌冽的刀光,从天而降。她等待许久,终于找到这短短一瞬的破绽,纵身起跳,以腹背的力量带动刀身,双目熠熠,悍然下劈!
凶猛的刀势犹如猛虎咆哮!
然而啸声忽然停止了,男人戴着皮甲的手,牢牢握住了刀锋,那闪着寒光的刀刃距离他的额头不过一寸,却再也无法向下。
姚婵头皮一麻,只见男人对她微微一笑,另一手握拳,击向她柔软的腹部。
风从耳边刮过,有人拽着她的后领,将她往后扔了出去。那一拳没有全部击中,但仍旧令她鲜血狂喷,腹部一阵绞痛,五脏六腑好像都移了位。
在一阵一阵发黑的晕眩中,她看到行无咎双手持刀,斩向了男人的腰腹,下一个瞬间,她没有看清,只见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落下,落在她的身边。
男人从月色中走过来,奇异地看着他们。
“很厉害。”他说,“你们很厉害,假以时日,会比我厉害得多。”
姚婵吐出一口血,碎掉的内脏从口中呕出,她生平从未受过如此之重的伤势,却并非来自强敌之手。倘若以往,她一只手都能捏死眼前的男人,可如今却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
行无咎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他几乎被血染红了,敌人的血,还有他自己的血,他双手握着那柄刀,呼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吐息。
他还没有输。
没有输!
“真可惜啊。”
男人叹息着,以一种惋惜的眼神望着他们。
“今晚,这女孩会死在这里。”他缓缓地道,“而你,会被彻底废掉四肢,重新关回去。”
“那个你熟悉的地方,宴师。”
行无咎的瞳孔猛地一缩,仿佛两滴漆黑的墨落进惨然的眼白中。
忽然的,一声大吼在他耳旁炸响。
“不会的!”女孩凶狠地叫喊着,“不会让他那么做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用力站起来,冲着男人声嘶力竭地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