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姬轻声道:“退下罢,难道你们在这里,他便杀不了我了吗?”
护卫静默良久,最后还是静声离开。
无形的风穿过空荡荡的大堂,卷起层叠的幔帐,如同一朵朵浮浪。
隔着白纱,行无咎平静地望向了她:“我可以帮你杀了沐星风,入主明月城。”
楚姬轻扶轮椅的手猛然握紧,青筋从她细白的手背上浮现,少倾,她冷声问道:“既然你有这样的本事,何必再来送风楼?”
行无咎道:“你只需说,这笔生意,你做还是不做?”
楚姬微笑道:“你又如何证明你能做到呢?”
“信不信由你。不需要送风楼,我也可以得到我想要的,只是那样要慢一些。”行无咎抚摸冰棺,轻声说道,“而我现在缺乏一些耐性。”
楚姬分明是个瞎子,可她那无形的目光却犹如实质,她“看”着这个男人,最后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好,这笔生意我做了。”
“……”
少顷,行无咎带着冰棺意欲离去,楚姬喊住了他。
“你是如何得知我和沐星风之间的仇怨?这世间除了我和他,再无第三人知晓了。”
行无咎背影微微一顿。
“我只知道一些蛛丝马迹,剩余的……猜测而已。”
说罢,他的身影忽然自原地消失。又或许不是消失,而是速度快到让人无法看清而已。
楚姬对着空荡荡的大堂愣了一下,忽然大笑出声。
当晚,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带着一个冰棺,出现在了泣楼城。他神秘出现,无人知他从而何来。
第二日,当泣楼城的群臣到大殿上拜见主上,见到的不是城主万沉,而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他漆黑的长发随意披垂,一身破烂玄衣,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看他坐在城主的宝座上,右手握着一把诡异的血红断刀,左手上则拎着万沉死不瞑目的头颅。
鲜血洒遍了整个大殿,尸体堆积如山,浓重的血腥味浸透了地面,足足几十年间,这血色都未能洗尽。
没人知道他是如何无声无息的,在一夜之间杀光了万沉以及他所有的心腹,只知道当他们走入大殿抬头仰望时,那宝座上已换了人。
那双漆黑的眼睛,扫视殿下的所有人,他用一种平静而漠然的声音说道:“臣服于我,或者死。”
死一般的寂静填满了这座大殿。
当第一声衣饰摩擦的声音响动后,这声音似波涛一般,陆陆续续地传到了殿外,不知是从谁开始,所有人陆陆续续地俯身跪拜。
行无咎的目光漠然垂落,他的脚下,尸身累累,万民跪服。
泣楼城一夜易主的消息被风送往整个魔域,没有人能想到,万沉这样残虐狂妄的霸主会惨败他人手中。
还是一个无名之辈手中。
以万沉的实力,足以在魔域排进前五,不然也无法以血腥手段降服泣楼城百年之久。而在他的暴政之下,没有多少人对他存有忠心,无非是换个暴君而已,谁都一样。
可能换个城池,行无咎都无法以斩杀城主的方式夺权,只会引发内乱。但偏偏是泣楼城,一个习惯了被暴力统治的地方,也因此,他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夺下一城,在魔域风云大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从此,行无咎和万错之名,开始响彻魔域。
在此后很久一段时间内,他的名字是恐惧的象征。
当所有人都认为,泣楼城将迎来一个更为残虐的暴君时,他却一反常态,肃清风气,提携良才,励精图治,广纳天下豪杰,开始默默囤积实力。
也因此尽管他的血腥之名赫然在耳,还是有源源不断的英才和勇士来投奔他的麾下,渴望得到他的青睐。
他们期盼着,一个英明的君王,一个勇武的霸主,带他们完成一统魔域的万古伟业,这是曾经千万年来,谁也未能做到的事情。
百年后,他麾下七大魔将,在边境陈兵列阵,一望无际的魔兵如一片滔天的黑云,猎猎作响的黑色大旗上却绣着一朵小小的白色绒花。
战争一触即发。
为了抵挡他的进攻,融流城和万仞城结为盟友,两城均地势复杂、易守难攻,誓以两城合力,借万仞城得天独厚的高耸山壁以及融流城诡谲的千里黄沙,阻挡行无咎的大军进攻。
然而交战之始,秋让忽然临阵反水,万仞城主被行无咎于千里之外一箭穿喉,命丧当场。万仞城被从内打开,潮水般的大军势如破竹,占据融流和万仞两城,而后一路南下,华胥城连三天都没坚持下来就被攻破。华胥城主越东屏被其麾下大将原双祀一刀斩首,尸身挂在城门示众三天。
自此,万仞和华胥城主身死,秋让因投降及时幸得一命。但也有传言,是他投降在先,又向行无咎进献了一幅画,才得以存活并继续当了融流城主。
那画也并非什么传世之作,笔触粗糙,画的是两个不算多么美貌的少女。这传言引发诸多遐想,又因没有佐证,最后渐渐成为市井流言。
如此短短半月内,行无咎连下三城,虽未对常年中立的宝芝城下手,但对其形成包围之势,围而不打,显然已是其囊中之物。对相邻的棘花、焚轮两城呈虎视鹰瞵之态。
就当所有人以为他要继续挥师南下时,他却一反常态地选择了停战驻兵,开始整顿打下的几城,清扫残余势力,进驻大军,直至三城被泣楼城彻底侵吞。
三个月后,楚姬孤身一人,深夜前来,自请为臣。行无咎重组其下暗部和送风楼,改称明月苑,行刺探情报和暗杀之事,由楚姬统领。
他坐拥四城之地,又将宝芝隐隐纳入囊中,从此坐稳了北方霸主之名。虽未称王,但民间已隐隐有声,传他为玄昭王。
行无咎听后只淡淡地和他的军师仇仲溪道:“可改为灵戎王。”
当夜,他拎着一壶酒,走入自己殿中,久久抚摸那冰雪铸就的棺椁,却不敢打开看见那沉静安宁的睡颜。
仿佛只要看不到,她就还活着。
世人皆知他无论身在何处,都会随身带着这冰棺,但没有人敢窥探,更没有人敢接近。这是他的软肋,也是他的禁忌,任何敢打这冰棺的主意的人,都被他碎尸万段,渐渐的,就没人敢起这样的心思。
他是千杯不醉的海量,今晚,他却醉倒在她的尸身旁。
他做了一个梦——
棺盖被人轻轻推开了,那张熟悉的脸,那张夜夜出现在他梦中的脸,低头望着他,双目微睁,无比惊异地道:
“宴师?!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我……”
行无咎痴迷而惊恐地看着她,从她明亮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苍白的脸色,凌乱披垂的漆黑长发,破烂陈旧的玄衣,双眸沉沉,如同一抹苍冷的幽魂。
她不会愿意看到他这个样子,他更无法容忍自己这样出现在她眼中。
于是就像那无数个梦中一样,他卑劣地遵从了自己的心,扶着棺椁的边缘站起,按住她的后脑,将手插进她柔凉的发丝中,俯身吻住了那双永远冰冷的唇。
只是这一次,这唇带了一点微微的暖意和湿意。
双唇相触的这一刻,姚婵整个人都惊呆了。
前一秒她还刚刚惨死,腹部到现在还隐隐残留着疼痛的错觉,下一秒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眼熟的冰棺里,再下一秒就莫名其妙地被亲了。
唇上的触感干燥而温暖,他微凉的双唇起先只是轻轻地贴着她,爱怜地轻啄她的唇角和柔软的唇瓣。
而后仿佛感到了不满足,又双臂一圈将她从棺中抱出来,搂进自己怀中。这吻渐渐加重,放在她后脑的手也愈发放肆,将她按得更近,轻吮那微张的唇瓣,咽下她的颤抖,缱绻到似乎是要一寸一寸地将她吞入腹中。
姚婵怔怔地抓着行无咎的肩膀,睁大双眼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容,始终回不过神来。
当那温热的舌滑入她的口腔,勾着她的舌,迫使她同他交缠时,姚婵终于反应过来,红着脸一把将他推开。
“你……”她结结巴巴的,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我……”
行无咎被她推得向后退了一步,双眸迷离地看着她。
很多次,她会推开他。但更多次,她会拥住他,热情地回吻。在那些荒诞绮靡的梦境里,她的身体雪一样的白,将他淹没、吞噬。
但这一次,似乎有些不一样。
推开他时,她的脸上总是带着怒容和鄙夷,凛然不可侵犯。从未像此时一样,通红着脸,双眸水润,一副慌乱失措的模样。
甚至有些可爱。
行无咎向前走了一步,再次抱住她,他已经完全是成年男人的体量,将她拥入怀中时,双臂一圈就能她完全纳入自己怀中。
他再次低头,轻吻她的鬓角和侧脸,吐息灼热:“阿姐,真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