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无咎道:“但获益也巨大, 剩余六城兴许可不战而得。”
仇仲溪瞬间明白了他的想法,笑了笑道:“原来主上打的是这个主意。”
行无咎缓缓道:“没有人会喜欢打仗,迫于无奈罢了……我此前名声不佳, 不若趁此机会打出仁者之师的名号,收拢天下民心。”
他笑了笑,语气中也带了些许无奈:“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
仇仲溪颔首:“此事我会与谋士们相商策定,半日内定给主上答复。”
说罢,他转身离去。
半日内,仇仲溪果真呈上方略,交于行无咎定夺。
他略略过目一遍后,笑道:“仲溪之能,文士无双。只是有一处需要稍作修改。”
仇仲溪问道:“何处?”
行无咎神秘地笑了笑,继而娓娓道来。
仇仲溪听罢不由得一笑:“这有何难,就依主上之言。”
心想此前只知主上雄才伟略,断事明达,不想玩起浪漫来,也颇为巧妙。
不过姚婵听罢却有些为难:“击鼓?”
行无咎道:“没错,此次使的是暗度陈仓、声东西击之策,需要表面作出声势来,让薛厄误以为我要强行渡江。阿姐是否愿意为我击鼓,以振奋三军将士之心?”
姚婵想了想道:“好。”
这要求不算过分。
行无咎目光柔缓:“那宴师拭目以待。”
他对争夺天下毫无兴趣,之所以要一统魔域,不过是想为她荡除一切危险。他要亲手锻造一个美好的世界送到她的手中。
在此之前,他愿做那个刽子手,杀人刀,但她的形象,要高贵而美好。
出征之日,大军列阵于前,狂风肆虐,扯着黑色大旗猎猎作响。月城江水咆哮,覆着一层骇人红光,城墙之上隐约可见巨弩森冷的光芒。
不禁有魔兵发问:“如此强渡,真的能成?我等小兵法力低微,怕是飞到半途就要掉到江中,何况还有禁术防护。”
另有一魔兵道:“主上百战百胜,所到之处横扫六合,此次也必不会例外!”
沉沉的冷笑声响起,是个高大威武的魔兵,他冷声道:“我的儿子死在了战场上,我的女人也死在战乱后的饥荒,我现在只想结束这一切。无论是谁,如果他能结束魔域永无止境的战乱,我都会誓死追随他!我这条命,愿为此埋骨他乡!”
忽然,一声响彻天地的鼓声从天际传来,仿佛连大地都在震颤。
浑身热血也似是随之一颤,众人纷纷循声望去。
后来许多人都记得那一天。
高崖之上,阴云低垂,一个衣着雪白身披大氅的女人,在猎猎狂风之中,击响了梵天之鼓,鼓声如雷,传遍四野,震彻云霄。
与此同时,重千华率领精锐,在行无咎法力加持下,被池扶芙送往明月城中。
待姚婵赶回时,见原双祀和风居荷两人护法,池扶芙双手结印,额前一片细密汗珠,行无咎单手按着她的肩,为她输送法力。
要将几十万的大军用秘术传送谈何容易,所需法力之巨无人敢想,行无咎面色冷凝,见到姚婵却还是温煦一笑:“阿姐,鼓声我听到了。”
姚婵无奈摇头,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关心这个?
“还撑得住吗?”
行无咎颔首微笑道:“还好。”
池扶芙苦着脸道:“我不太好。”
她咬住牙,汗水几乎湿透衣衫,行无咎的法力要从她体内过,如此浩瀚汹涌,快给她撑爆了。
“我要是死了,千万记着好好歌颂我,就说我是为救苍生而死的。”
风居荷悄悄瞥了行无咎一眼,见他面色无异便笑眯眯地调侃道:“放心,当时候给你立个丰碑。”
姚婵浅笑了一下。
风居荷用手肘捅了捅原双祀,无声道:学着点,这就叫彩衣娱亲。
原双祀不屑地冲他翻了个白眼。
姚婵没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小动静,走到池扶芙旁观摩了一阵,忽然道:“将法力渡给我如何?”
行无咎挑眉:“为何?”
姚婵道:“你的法力过于狂暴,她身体强度不够,恐有爆体风险,我却无虞。不如先渡给我,经我缓和后再传给扶芙,如此可保她安然无恙。”
行无咎含笑睨了一眼池扶芙,后者迷茫地回给他一个无辜眼神。
芙芙?
叫得好亲密,何时如此亲密了?
“好。”行无咎道,向姚婵伸出手来,“阿姐,手给我。”
姚婵正欲与他击掌相对,却见他五指一张,从她指缝间扣入,变成了十指交缠。来不及抽手,狂横的法力已疯狂涌入,姚婵连忙一手点住池扶芙的额心,彻底没了反对机会。
法力如温柔宽和的海,汹涌却不失柔和,池扶芙瞬间松了口气。
她不禁喜道:“不用给我立碑了!”
风居荷哧哧地笑:“哪能啊,必须立。”
没见主上心情大好么?
有了姚婵从中调和,效率瞬间倍增,几十万大军被悄无声息运入明月城大半后,对面似乎也发现被骗,起了小规模的冲突。
不过有重千华坐镇,倒也很快稳住了局势,一路推进,欲将明月城占领。
及至入夜,三轮昏蒙的弯月遥遥挂在天际,霜糖般的月光铺遍月江。
毫无征兆的,弯月自上而下开始转红,只是顷刻间,不详的血色便笼罩了大地。
“血月到了……”原双祀双目凌厉,“主上。”
行无咎微不可察地冲他摇了摇头,对池扶芙道:“还有多久?”
池扶芙面色难得凝重:“一刻钟。”
当最后一人也被送走,池扶芙陡然松了一口气。
“主上,我先护送您过去——”
话音未落,她神色瞬间大变!
只见月江上忽然泛起滔天巨浪,那层红色的血光升腾而起,将几人包裹其中!
千里外,薛厄面带冷笑,骤然发动法阵。
“行无咎,你狂妄至此,我倒要看看,你耗尽法力之后,还抵不抵挡得了我这万人生枯阵!”
只见明月城中,无数道血红光影冲天而起,源源不断汇入法阵之中,一时竟分不清是天上血月更红,还是地上大江更艳。
行无咎面沉如水,一手拎起池扶芙,将她扔给风居荷后,单臂抱起姚婵,另一手抽刀出鞘。
“阿姐,我们走!”
月光幽冷,天地间一片凄红,月江上血色如练,毒蛇般张开巨口,向两人露出了慑人獠牙!
姚婵却毫不在意,大约是对他实力的绝对信任,心里并不恐慌,只向下望去,看见满城尸体,一夕暴毙。
忽然一只手按着她的头,将她的脸贴住自己的胸膛。
“阿姐,不舒服就不要看了。”
他的心跳沉稳,姚婵这次没有逃避,放任自己陷在这个紧得窒息却又温暖坚实的怀抱中。
“法力还够用吗?”她闷声闷气地问。
行无咎一边挥刀挡回法阵的攻击,一边沉沉笑了一声,贴着她的胸膛微微震动。
“杀掉薛厄总还是够的。”
他平静而森然地问道:“阿姐,要杀了他吗?”
姚婵闭了闭眼,轻声将时间的闭环扣上:“两兄弟,一个凄惨而死,一个痛苦苟活。”
行无咎在破阵的间隙,有些惊异地看了她一眼,默念了那八个字后,忽然饶有兴致地道:“阿姐,有些时候,你真的很有意思。”
他漆黑双眼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手中万错近乎于漫不经心地一挥,森然刀光划破天际,骤然冲破法阵,利箭般刺向某个方向。
“既然你如此要求,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千里之外,薛厄蓦地睁大双眼,一道凄冷刀光骤然劈来,他不得不停下法阵回挡。
尽管他反应速度已然极快,那刀光还是在他肩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血液汩汩流出,门外一人惊呼出声:“城主!”
来人圆眼圆脸,唇边天然带一抹笑意,正是芳涟。
薛厄摇了摇头:“无事,你退下罢。”
芳涟静默片刻,阖门离开。薛厄苦笑一声,勉强止住血液后,拨动书架一处机关,进到一间暗室之中。
里面昏暗无光,铁架上绑着一个人,一个少了右手和左腿的男人。
他闭着眼睛,面容沉静,仔细听似乎还在打着呼噜。
薛厄平静地看着他:“莫大哥。”
男人,或者说莫游中,仍旧沉睡着,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
薛厄面无表情地静立了一会儿,忽然道:“行无咎势如破竹,恐怕无人能阻挡他一统魔域的步伐了。”
莫游中猛地睁开双眼,大大咧咧地笑道:“好!魔域是该迎来一位千秋霸主了!”
薛厄古怪地笑了下:“你已与我无话可说了么?”
莫游中复又闭上双眼,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