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声线有些发紧。
姚婵努力斟酌着言语,尽量将这事说得不那么匪夷所思。
“如果我忽然消失了,不要去找我。我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只是……总之……”眼看这事是怎么也说不清了,她自暴自弃地道,“在你一统魔域后的某一天,我会再回来见你,那时不许让我看到你颓丧的样子。”
行无咎皱起眉头,不解道:“忽然消失……”
他笑了一声,双眸缓缓眯起,冷光凛冽。
“阿姐这是何意?”
姚婵含糊其辞道:“你不要问了,我也说不清,总之就是这样。”
他方才一说成婚,姚婵就想到了初次穿越时,行无咎曾说,她在大婚夜消失。
只是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大婚”。
太狡猾了,完全就是在带偏她,亏她之前还一直惴惴不安。
姚婵心里既气愤,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恼。
然而考虑到此前从未有过一次能好好的道别,她忍不住想要将实情和盘托出,好在最后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只旁敲侧击地提前透些风声,免得他又误会。
行无咎深深地看她一眼,笑了笑,平和地道:“好。”
他如此淡然平静,倒是让姚婵有些惊异,回过头去,却只望见他离去的背影。
呀,转性了?
*
婚前男女不许见面,虽行无咎说只是做戏,但这戏他做得还颇为较真。自那日后,真的未再见过她。
姚婵被摆弄着剪裁嫁衣,听到侍女说这嫁衣上要缀九百九十九颗大小一致的浑圆宝珠,意为长长久久的时候,她忍不住汗毛倒竖,打了个寒颤。
九百九十九颗,这衣摆得多长啊,衣服得多重啊,能不能一切从简?
她真的不喜欢这么繁琐的衣服,也真的很想问问行无咎,你打仗打到一半忽然停下来大办婚礼,这操作真的可行么……
可惜无缘见他,姚婵心里有些遗憾,只好问侍女道:“如今前线战事如何了?”
几名侍女因提前被打过招呼,异口同声道:“还在僵持着,大家都在等着主上大婚这一天。”
其实事实恰恰相反,明月城一事在被刻意宣扬出去后,后面的战事几乎一路平推,有的城池甚至是被人从内部打开。
姚婵是没搞懂这区区一场婚礼,为何就能鼓舞三军,只能将其归结为原著的BUG,毕竟本就不是什么逻辑严谨的小说。
短短十五日间,她被搞得昏头转向。
一时被抓去裁嫁衣,一时被弄来戴头冠,数不尽的珍宝首饰一一试过,闪得人眼花缭乱,她连发呆的时间都没有,眼一睁就不知道自己在忙个什么。
而姚婵不知道的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数千织女和匠人日以继夜地手制着她的嫁衣和头冠,流水般的珍品源源不断被送往明月城,她在这世界形单影只,所以他要为她筹备绝无仅有的聘礼和嫁妆。
所有人都知道,灵戎王一统魔域的那天,也将迎来三界有史以来最为奢华最为豪横的大婚。他们将同时拥有魔域开辟以来的第一位魔尊和第一位王后。
除了新娘子自己。
婚礼前夜,姚婵终于得了清闲,能松一口气。
她精疲力尽地坐在榻上,感觉自己差点被那件嫁衣压垮,如果再戴上那顶凤冠就更加难承其重。
疲惫之余,她有些忐忑。
每次想见行无咎,被以“新郎新娘婚前不得见面”为由给搪塞回来。
烛火幽幽,门前忽然映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姚婵眼睛一亮,奔过去就想开门,门却被人牢牢按住。
“阿姐。”行无咎低声道,“礼成前是不能见面的。”
姚婵无奈地隔着一扇门,对着门上的影子道:“不是只是做样子吗?何必这么严苛?”
行无咎淡笑道:“既然要做戏,自然就要做到十全十美,否则便让他人看出了端倪。”
姚婵不由得好奇:“那你来是做什么?”
行无咎许久无言。
隔着一扇门扉,她倩丽的影子绰约美好,他只是想见见她而已,哪怕只是一抹模糊的影子。
无名的火自心间腾起,烧得他浑身欲焚。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不过是他给自己的一场幻梦,但仍旧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仿佛他真的要完全地拥有她。
“只是担心你,怕你不安。”最终,他只遮遮掩掩地撒谎道,声音一如既往的淡然。
姚婵心里确实不安,但并非为了自己,而是因为他。
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她连忙道:“明天你可能会见不到我,还是今天见一面罢。”
行无咎若有所思,盯着她的影子:“为什么阿姐总说自己会消失?是否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姚婵无法解释,左思右想,她闭了闭眼,鼓起勇气直白地道:“如果明天我不见了,以后你每次回都城,就打开王宫,届时我会自己去找你!我们一定会再相会!”
行无咎眯起双眸,莫名的寒意涌上心间,旧伤的钝痛一点一点搓磨着他的神经。
他曾弄丢过她两次,他发誓不会重蹈覆辙。
“放心罢,阿姐。”他语气低柔,带一丝阴翳的冷意,“不会有任何人能伤害你,也不会有任何人能半途将你掳走。”
姚婵心里焦急,却苦于不能吐露真相,只能眼睁睁看他离去,寄希望于他能牢牢记住自己的话。
第二日,姚婵迷迷糊糊地从床褥间被挖出来,被人按着开始妆点。
嫁衣艳若朝霞,金线随着日光显出流光溢彩的幻色,宝珠点缀其上,绘成云烟雾绕的流纹,是凝聚了无数绣娘心血日月赶出来的孤品。
凤冠上缀着无数明珠宝石,九凤衔珠,中间那一颗明珠烁烁其华,格外夺目,流苏覆面,戴在脑袋上她连头都不敢低。
姚婵从镜中望了一眼,只觉得自己被这一身凤冠霞帔给禁锢住了,手也抬不起来,脚也动弹不得,脖子更是僵硬地梗着。
……结婚真辛苦啊。
她心里震惊无比。
接着又头晕脑胀地被侍女们围着夸赞了一番,又恍恍惚惚地被塞进差点闪瞎她双眼的奢靡花轿中。
花轿极宽敞,甚至够数人卧躺,姚婵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刚坐进去,就见层层法阵亮起,将她连同花轿一起禁锢。
送嫁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尽头,除了抬着嫁妆的魔兵,行无咎麾下七大魔将全部出动,护送这支送亲的队伍,后面更是跟着数万精锐魔兵,行无咎亲设法阵,将花轿幽禁其中。
像是送亲,也像是押送,仿佛是怕新娘子半途而逃。
这浩瀚的队伍黑压压得如一片阴云,又艳如初生朝阳,仿佛天上再生了一轮太阳。
队伍从空中浩浩荡荡地过,洒下无数金箔,人们纷纷拥抢,称赞王的慷慨。
但也有人不由得嘀咕:新娘子不会是被逼迫的罢?如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敢冒犯天威?如此大动干戈,怎么瞧着更像是押解犯人?
日渐西斜,明月升起,送亲队伍从明月城起,至已改为望鸣城的都城而归。
行无咎红衣灼灼,被夺目的红色衬得更为清隽矜贵,俊美面容上带着一丝清浅笑意,仰头看着那片彤云从天际越来越近。
如今的魔域尽在他掌控之中,他自信自己已做万全之策,就算是他自己亲至想要将人抢出也绝非易事。
当花轿落下,他信步上前,解开法阵掀开轿帘——
他瞳孔猛地一缩。
里面空空如也。
身旁人瞬间跪了一地,一向沉稳冷静的重千华惊骇万分:“主上!属下以性命担保,这一路行来绝无半分差池!”
花轿没有任何被损毁的痕迹,法阵也没有被人动过的迹象,但她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一顶凤冠被放在座上,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行无咎面沉如水,漆黑双眸森寒可怖,巍峨冷厉的气势压得所有人透不过气来,连天上都隐隐卷起狂风。
他走上前将凤冠拿起,见下面还压着一条红绸,是从她嫁衣上撕下来的,上面留了一行字迹:
我走了,来日再会。
行无咎死死抓着这片红绸,手背青筋暴起。
殿下的人还不明状况,也看不清高高的大殿上发生了什么,纷纷跪拜在地,声如潮海。
“恭喜魔尊,一统四海,千秋万载,权御八荒!”
这声音传遍九州十三城,渐渐的,整个魔域只剩下一个声音。
“恭喜魔尊,一统四海,千秋万载,权御八荒!”
终于,他的脚下万民臣服,六合归一。然而他真正想要的,始终没能得到。
原来就算他坐拥天下,也仍旧留不住她。
唇角透出一丝极具嘲讽的笑意,行无咎缓缓松开了手。
那片小小的红绸打着旋,被清风送入天际,转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