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努力镇定地回想,究竟是像谁呢?
“你!你不是!”女子仔细地看了他半晌后,忽然尖叫出声。
视线急速下坠,失重感倏然袭来,樊崇只觉眼前一黑,就被人扔了下去,撞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上,身体甚至轻轻地向上弹了一下。
他控制不住地叫了一声,出口的却仍旧是哇哇大哭。
“好了好了,没事了。”又有谁将他抱了起来,温柔地将他的头放在自己的颈窝,“不哭了。”
哭声渐渐弱了下来,他的眼皮越来越沉,在这温柔的摇晃中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又有谁将他抱了起来,这一次不算温柔,甚至有些粗鲁。
樊崇睁开眼睛,只瞥见一袭金带白衣。
下一秒,急速的下坠,下坠——
有人将他扔到了人间!
神族想要去往人间只有两种途径,一是通过人间的入口,二是自废神力,从天上跳下去。
“……!”
樊崇忽然惊醒过来。
他大汗淋漓地跪在地上,为方才所忆起的一幕而惊慌不已。
他是血脉孕育出的神族,记忆超凡,但他印象中,自己一直是因意外才流落人间。
在人间时,他的血脉和记忆全被封住,被丢在路边,被同样孤独无依的爷爷收养。后来老人家身死,他独自一人颠沛流离,在人世间摸爬滚打,直到十四五岁时才被宣明施寻回。
然而如今意外进入梦境,他才恍然忆起,自己其实是被人故意丢到人间的!
樊崇回忆着那些零碎的片段,他的记忆被人有意抹去了,现在回想,也不过是些零零散散的画面,金带白衣……
一只手忽然抚上他的肩膀。
樊崇心里一凛,接着就听到一个冰冷森然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醒了?哥哥等你很久了……”
他瞬间顾不上方才的梦境,半跪在地拔剑回击,然而只挥到一半就再也动弹不得,一只手握着剑身,将它牢牢控在了掌中。
樊崇看向来人,眉心瞬间拧起。
“行无咎!”
与此同时,他左手凝起法力一掌劈出。
行无咎散漫地挑起唇角,对他笑了笑,然后松开手,身形仿佛虚无缥缈的云烟般疏忽一闪,毫无征兆地顿散在了空气中。
樊崇瞳孔猛地放大。
这是一道残影!
而那低沉森冷又隐带笑意的声音已再次在他背后响起。
“每次都这么冲动,你这样怎能堪当大任。”
樊崇唇角紧抿,面如寒霜,长剑横握正欲再战,却见行无咎竖起食指“嘘”了一声。
“别动,仔细看。”
这本是一片充满白雾的谷底,随着他话音落下,却见不知何来的狂风将白雾吹散,露出了一片剑冢,灰白地面上,四面断崖中,都插满了断剑,或高或低,如同一片零落的骨刺。
唯有正中央空出一片,呈现出一个完美的圆形,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将这一片划为了禁地。一具骷髅端坐在那里,手中拄着一把已然锈迹斑斑的长剑,姿态昂扬,纵死仍旧威严尊崇。
行无咎站在一柄横出的断剑上,含笑注视着那具骷髅,仿佛那才是他面临的敌人。
“上古神的尸体。”他悠悠地道,“又是一个奇遇。”
他使尽手段而不得,樊崇却轻轻松松,仿佛这地方已等待他许久,甚至有些急不可耐。
樊崇不明其意地看着他。
行无咎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缓缓扫过樊崇的全身,赞叹无比地道:“运气真好,可惜……”
可惜遇上了他!
行无咎忽然动了,几乎是同时,那具骷髅凶悍地举起手中生锈的长剑,一股令人无法阻挡的力量从他干枯的手掌中涌出,将樊崇扯到了身前。
樊崇就这样被他们一人一骷髅夹在了中间。
这一刻,他几乎有点莫名其妙。
行无咎的手按在他的头顶,而一只白骨森森的手则抵在他的背后,两股力量同时涌入,直接将他的身体作为了他们对决的战场!
一股神力柔和浩瀚,充盈着他的身体,另一股力量狂暴汹涌,透过他的躯体拖曳那股神力。
樊崇控制不住地大叫出声,感觉自己快要被撕裂。
行无咎神色冷漠,却出人意料地安抚了他一句:“忍一忍。”
他这样说,下手却毫不留情,紧紧钳制着那股神力,阻止它进入樊崇体内。忽而,他头微微一侧,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唇边溢出一丝冷笑。
一抹血红刀光森然闪过,万错瞬间出鞘,行无咎一刀斩向了樊崇!
只听“铛”的一声巨响。
漆黑的枪尖从旁掼出,挡住了这悍然无匹的一刀。
姚婵面色冷凝,一手持枪,一手拽住樊崇后领,纵身后掠,带着他离开了刀势的范围。
行无咎抬眸冷冷瞥去一眼,只见血红刀身划过一道森寒轨迹,未改去向,径直斩向了那具仿佛在怒目而视的骷髅!
这一刻,姚婵立刻发觉自己被骗了。
行无咎的目标从来不是樊崇,而是这具上古遗留至今的残躯。
只见骷髅张开口,面对这斩向他颈骨的一刀,发出了无声的怒吼,残余的神力猛地爆发出耀眼的白光,仿佛太阳忽然降落在这片大地。
这个瞬间发生得太快,姚婵也来不及阻止,只能握紧长枪,枪尖冲下用力刺入地面,抵住扑面而来的两股力量对撞逸散出的残力。
待白光和暴风一同散尽,最后一丝神力也消散了。
所有的断剑忽然哭泣一般地齐齐颤抖鸣响,清脆的断裂声不绝于耳,顷刻之间,同那具骷髅一起,全部裂成了碎片。
只剩行无咎单手持刀,面色冷厉地立在一片废墟当中。
他握着刀,同姚婵遥遥对视,目光阴沉无比,唇边却仍旧挂着一抹微笑:“你选择了他?”
姚婵蹙起眉头,她并不是选择了樊崇,而是选择救下他的性命,尽管这时她已发觉行无咎的目标其实并非樊崇。
然而面对他毫不遮掩的杀气,她只能选择重新握住长枪。
看到她的动作,行无咎又轻笑一声。
这一声笑几乎带了森森鬼气,令人汗毛倒立。偏偏樊崇还火上浇油,抹了一把唇边的血,持剑和姚婵站在一起。
“朝荷,我和你一起。”
姚婵只想一巴掌抽死他。
但她现在有更重要的话想要和行无咎说,顾不上抽他。
姚婵将手握长枪,平静地道:“你先离开,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樊崇讶异地看看她,又看看行无咎,总感觉气氛有些古怪,搞得他浑身不自在。本以为朝荷来救他必然会触怒行无咎,然而看这两人之间,又似乎……
见他呆立不动,姚婵忍不住瞟他一眼,呵斥道:“走啊!”
行无咎也弹了一下刀身,不痛不痒地道:“今天不杀你,滚罢。”
樊崇有些犹豫:“你……”
后面的话还没出口,姚婵忽然一脚踢起长枪,用枪尖挑着他的衣领,将他挑飞起来。
“不想死就快走!”
见她如此坚决,樊崇也只好顺势离开,他飞身去向崖上,还不忘冲她大喊:“你自己小心!”话音未落,茫茫夜色已淹没他的身影。
见他终于离开,姚婵手一松,神情肃穆,立刻开始闭目打坐。
不知是不是她心神恍惚的缘故,姚婵总觉得自己似乎并未触地。
然而来不及细思,身体愈发古怪,四肢百骸都好像烧着一把火,她现今便如同落入沙漠的末路之人,渴求着一丝清甜的凉意。
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峡谷之时就隐隐察觉不妥,身体里涌动着陌生的欲望,本尚且无碍,但方才动用法力,忽然就激发了这股暗流。
耳边响起簌簌的脚步声,行无咎走到了她的面前。
姚婵缓缓睁开双眼,她虽眉心紧蹙,神色却还算清明,她仰起头,忽然反应了过来,不可置信道:“是你算计我?”
行无咎笑了笑,半跪下来,目光温柔地问道:“你说哪个?迷梦,还是这药?”
姚婵抿紧唇。
她中招了?但究竟是何时……她竟然丝毫未察觉到。
她近期甚至没有入口任何食水。
行无咎面色无辜:“前者是此处那具上古神尸搞的鬼,后者是神界那帮废物在作怪,同我有何干系?”
姚婵摇了摇头,那股燥热被缓缓压下,她的思绪也渐渐清明:“那辆宝车有问题,是吗?”
“……”
行无咎瞳孔骤然放大,带着几分赞许,他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但他并未应答,反而走到姚婵身后单膝跪下,一手环着那柔韧腰肢提着她揽入怀中,一手托着她的下颚向后带了带,迫使她仰起头,靠在自己肩上。
这举动无异于火上浇油,被他圈进胸膛的这一刻,姚婵猛地打了个哆嗦,原本被渐渐压下的躁火忽然高涨,她几乎不知自己是想逃离,还是想贴他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