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芹算了一下,也不确定,问何玉娘, 才知道应是表姐。
何桂娥用气音和小甘蔗说:“我是表姐,表姐。”
小甘蔗睡得软乎乎, 长睫像云芹,又长又浓密, 垂在眼前,倒是十分乖巧。
家里添了一口小生命,这一日大家各有忙碌, 面上却都禁不住喜意。
晚上,小甘蔗睡着了, 云芹也躺下。
好几个月没有躺着睡,她摊开手脚,舒服地蹬脚丫, 好是轻松。
陆挚拿冒着热气的布给她擦脚,云芹原先还和他说话,才说几句, 打了个呵欠,就呼呼睡着了。
陆挚笑了下,自去熄灯睡觉。
半夜,他做了个梦。
梦里,他还是在早上,听到小吏报信,他想去姚府,却滞留在内城城门,因为城门竟排了很多人,数不到尽头。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这里有五千人,排不完的。
他骑着黑云,拉着缰绳,目光扫过乌压压一群人。
突然,他瞥见人群里有个脸生的男子,手里抱着个小孩。
那小孩正哇哇大哭,好生可怜,再定睛一看,可不正是小甘蔗?这个男子是谁,云芹又在哪?
为何只剩下他?
他蓦地睁开眼。
房间里,小甘蔗确实在哭,云芹则在他身侧好好睡着。
原来只是噩梦。
他一颗心“噗通”一声掉回原位,思绪彻底清醒。
因云芹还睡着,他蹑手蹑脚起身,点了暗暗的一根烛,去看小甘蔗。
小甘蔗似乎被亮光晃了下,哭声顿住,陆挚搁下烛灯,抱起她,轻哄了两声:“乖儿。”
云芹没被小甘蔗吵醒,却叫他的低声叫醒。
她反应过来他在哄孩子,窸窣着披上衣服,也要起来。
陆挚听到动静,忙放下小甘蔗,回来扶她:“小心。”
自打云芹肚子八个月,他一直扶她,此时见她没了肚子,才恍然:“竟还有点不习惯。”
云芹也觉得身子很轻,忽的,又听小孩哭起来,他们赶紧到摇篮前。
云芹:“娘说,小孩晚上也饿,是不是要喂奶了?”
陆挚:“是吧。”
前个月,陆挚出钱,李佩姑去寻了个乳娘,定好六月二十日来梨树巷,如今才六月初。
好在早上在姚家,产婆帮云芹通过乳。
云芹抱着她,看向陆挚,稍稍歪了下脑袋。
两人没遇到这种情况。
陆挚终究是清清嗓子,摸黑去厨房弄点热水来。
站在厨房里添火,他又好笑,做什么避开,真是乱了心神。
不多时,他端铜盆回来,小甘蔗也吃饱了。
她软软砸了一下嘴,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一会儿看看云芹,一会儿看看陆挚。
云芹系好衣襟,把她放回摇篮,陆挚也坐到她身旁。
她推着摇篮,小声说:“应该摇睡就好了。”
陆挚:“是。”
云芹推一下摇篮,小甘蔗就眨眼,又推一下,她又眨眼,好像还没适应自己的存在。
云芹新奇又好笑,叫陆挚:“你也来摇摇。”
他看她笑,说:“你先。”
云芹就摇啊摇,下一刻,小甘蔗一脸可爱地张嘴,“曰”地吐出一口白奶。
陆挚和云芹:“!”
当是时,陆挚抱起她,云芹去开门,两人道:“娘,娘!小甘蔗吐了!”
何玉娘半夜被叫醒,本以为是大事,还好只是吐奶。
她淡定地给小甘蔗擦嘴拍嗝,不多久,小甘蔗眼皮一阖,安稳地睡着了。
何玉娘这才冷下声,对陆挚说:“小孩是会吐奶的,不要晃她。”
陆挚:“我下次留心。”
云芹跟着点点头。
何玉娘知陆挚少见的自乱阵脚,松了眉心,说:“好了,也去睡吧,别一点事就着急忙慌的,还拉着云芹没得好睡。”
陆挚:“是,是。”
云芹低头捏自己手指,其实她也慌。
初初为人父母,一切都很新鲜。
没料到的是,何玉娘生气也很有气势,那种感觉,丝毫不亚于文木花。
陆挚知道她这般想,就小声说:“小时候我不想背书,被娘打过手心。”
云芹本来都躺着了,又起来一点,惊讶:“原来你也被打过?”
她还以为,陆挚从小也乖,端正、温雅,不会惹大人生气呢。
陆挚:“我也有顽皮的时候。”
那时他不想背书,想和陆泛一起去河边捞小鱼。
他想了个办法,骗何玉娘书被狗叼走了,其实他把书塞在咸菜缸,陆泛明知,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结果刚好家里老仆腌菜,没仔细瞧,把书腌了。
何玉娘笑眯眯把“腌书”撕下来,摆在盘子里,请他和陆泛父子好好吃。
那之后,两人半个月不敢出去钓鱼。
云芹笑说:“我也一样。”
文木花说她小时候为了偷吃包子,搬着小杌子上灶台,差点滚进热烫的灶锅里。
陆挚捏了把冷汗。
她来了兴致,又讲几件自己记得的小事,诸如五六岁被云广汉带去打狼,虽然就一次;七八岁爬到屋顶滚下来……
后来,陆挚按住她的唇。
安静了一会儿,云芹谨慎问:“怎么了?”
陆挚:“我怕被小甘蔗听了学去。”
云芹:“嘿嘿。”
…
后半夜,小甘蔗没怎么闹。
云芹和陆挚学会照顾婴孩的第一个手法,就是拍嗝。
这日他们轮流给小甘蔗拍嗝,这个拍两下,那个拍两下,小甘蔗想睡觉,被烦得哼哼唧唧。
陆挚这才收了手。
云芹看天色,疑惑:“你今日也请假,不上值吗?”
陆挚:“这便去了。”他换好官袍,眼瞅着时间实在再拖不得了,才出门。
没一会儿,他又回来了,原来是忘了官帽。
除了拿官帽,他还捞走桌上一张卷好的画,正是金榜题名那日画的梨花。
画上梨花白雪般洁净,层层叠叠,花枝点缀一个彩色毽子,仿佛正被高高踢飞。
本朝重视文官,陆挚从六品的官阶,一年俸禄八十两,时令节气另有赏钱,养一家子绰绰有余。
可若要养孩子、打金簪,这些就不大够了。
他已入仕,赠字可以,再不能像以前一样卖字,不够体面不说,还有潜在的“雅贿”风险。
卖画倒还可以,毕竟字、画所耗时间不一样,只是,也很少有人拿到明面上。
他本打算隐匿姓名,把梨花画放到书画古董局,能卖多少是多少。
不过,姚益和林道雪帮了大忙,他想先以这画赠他们。
这日陆挚到翰林院、户部,如何眉眼含笑成皇宫一俊景,便不赘述。
晚上下值,他再去看段砚提过的宅子。
家里是得换一个大宅子了。
……
早上,李佩姑就去问那定好的乳娘,能不能早几日来家中。
乳娘姓沈,也是生了孩子没多久。
为了生计,沈奶妈同意早些日子过来,不过也放心不下自己孩子,提出能不能带上她孩子。
她生的是个男孩,只比小甘蔗大一个半月,也是个小不点。
知道此人人品尚可,云芹和何玉娘自也同意。
于是,双方约定好六月十五。
沈奶妈知道这家出了个状元,请状元郎帮忙给儿子取名。
这阵子,交好的邻里有请帮孩子取名的,陆挚并不悭吝,能帮就帮,且这奶妈是来照看孩子的,就没推脱。
云芹以前帮他学生想过一次名字,现在她犯懒,仅陆挚一人想。
问过忌讳和所需,他写下一个字:徽。
沈奶妈的儿子,今后叫卫徽。
云芹说:“以后给小甘蔗取大名,要简单点。”
否则到时候小孩学写自己名字,可能会想哭。
陆挚笑了:“好。”
今日,他同西街宅院的房东议定价格,约定好初十休沐,他去交接文书契约,最后,于十四晚上,和云芹几人一起搬过去。
那时云芹月子已挨过前两周,自不怕出去走一圈。
只云芹想到又要被包起来,就想流汗。
她这一胎生得顺利,歇息至今,感觉自己精力充沛,能猛犁三里地。
不过,陆挚和何玉娘、何桂娥都如临大敌,要她好好养身子,她就也听劝了。
又因为陆挚找的屋子不会有大瑕疵,她还没去看过新屋子。
想到新家,陆挚嘴角含笑,说:“那宅子着实不错。”
他摊开一张纸,给云芹画宅子的大概。
一共三进,相对其他大宅院来说,不算大,也远比现在梨树巷的宅子大很多。
第一进外院,正堂宽敞,左右都有厢房抱厦,带着个大小适中的马厩,黑云再不用在巷子里被小孩们逗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