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挚:“……”
小甘蔗:“娘亲也好说话啊。”
云芹:“我一般不说话。”
她拿出刚刚两人削的树枝,问:“好阿蔗,你知道这是做什么的吗?”
小甘蔗摇摇头。
陆挚:“这个是打人的。”
小甘蔗懵懂:“打谁啊?”
云芹和陆挚笑眯眯看着她。
下一刻,小甘蔗恍然大悟,大叫一声跑了。
……
自然,因为这次小甘蔗认错及时,新削的树枝没派上用场。
云芹把它插。在一只瓶子里,就放在正堂那幅《小鸡炖蘑菇》旁边。
只一根树枝,单调了点,但很有震慑力。
小甘蔗几度想把它偷偷丢掉,都没成功,渐渐的,它成了家中一景。
这一日,那根枝条挂着一个红络子。
枝条旁的《小鸡炖蘑菇》上,多了三只小鸡。
其中一只勾出鸡冠,线条干净利落,却十分细腻,可见此人落笔的沉稳。
这只鸡旁边,临摹了一只歪歪扭扭的小鸡,眼珠子甚至没对齐。
再旁边点,那小鸡更是只有三笔,十分潦草。
段砚捻着自己下颌胡须,看了片刻,心道,这一家子都该炖了。
初见这幅画,他只觉大约三十两,只是如今入朝许多年,他愈发明白,画中最可贵的是野趣和纯真。
便是旧了一些、破了一些,也是一幅好画。
这可恨的三只鸡。
外头,陆挚掀起帘子进来,笑道:“方才我同云芹在弄梅子酒,劳你等我。”
段砚自己坐下,说:“你家后宅热闹点,前面太安静了。”
陆挚往盆里添炭,说:“是么,我倒是没感觉。”
段砚心道,因为这厮平时只在后宅。
最近陆宅也添了一个人力,是一个四十五岁的老军汉孙伯。
以前他在车行当车夫,因陆家时常要用马车,双方熟络起来,他喜陆家人事儿少,陆家也放心他的人品。
后来,车行行情不好,关闭了。
孙伯没了活计,家里雇他在前面看门,主人出行时,他也当个车把式,一个月两贯钱。
至于后宅,和从前一样,不过,何玉娘和李佩姑还在长林村。
陆挚亲自上手煮茶。
他往茶盏里加水,摇了摇茶盖,就听段砚说:“今年朝中考评大体如何?”
陆挚说:“和往年一样,没人大起大落。”
段砚:“明年我应当会出京。”
陆挚:“去哪?”
段砚思索着,说:“家里的意思,是要我去蒲州……你要不也出京去?”
陆挚揭开茶盖,神色从容,说:“得看今上。”
段砚:“今上,唉。”
段方絮安排段砚外出任职,未尝没有避一避储君之争的意思。
原先衡王得势,连皇帝都倾向衡王。
可是这两年,衡王却屡屡生病,甚至比年过花甲的皇帝还多病。
太医也看不出什么。
甚至坊间传闻,衡王当初在西南着了巫术,撞邪了。
年头,衡王有一回咯血,还是宝珍郡主拿鞭闯进太医院,把院判绑进府里给衡王治病。
别说皇帝,朝中衡王派系也犹豫了——若衡王身子越来越差,他们再尽力,也是白忙活。
因储君未定,朝中人心惶惶。
段砚沉默吃茶,陆挚也不再说话。
安静片刻,两人不说朝中的大事,且说起一些小事,段砚还问了一句:“对了,你侄女嫁的那家,是叫王……”
陆挚:“王竹,今年八月他中了桂榜。”
段砚笑道:“可喜可贺,我原来要问王文青,他最近却脚不沾地。”
陆挚:“也是为年底考评。”
正说着,孙伯带着段砚的长随进屋,两人几乎是小跑着来的,撩起帘子,外头便卷入一阵冷风。
陆挚未开口,段砚不喜,问:“什么是这么慌张?”
长随有些紧张,俯身跟段砚说了句什么。
陆挚缓缓斟茶,就听段砚似是一吓,难以置信道:“真的假的?”
长随点头,低声:“大老爷叫老爷速速回去。”
段砚站起身,他皱着眉,也压低声音,对陆挚说:“衡王爷……薨逝了。”
陆挚注茶水的动作,微微一顿。
第98章 欺上瞒下。
…
陆宅后院。
树上, 日头透过浓重白云,被滤成极淡的颜色,落在地上,照出枝头雪白花影。
树下, 传来一阵清冽酒香。
云芹绑着襻膊, 简单挽了个堕马髻, 身上穿一件青色竹纹袄子和灰褐色百迭裙。
因是在自家, 她穿得随意, 光下,眼眸清澈如泉,双颊莹润。
一旁,小甘蔗和卫徽蹲着, 紧张地盯着她的铁锹头。
小甘蔗穿得更随意,小孩儿头发长了, 沈奶妈给扎的双环髻,她眉眼像云芹, 但清隽骨相和薄嘴唇却像陆挚。
也因此,她虽还没完全长开,已是又俊又俏, 十分可爱。
每次云芹和她出去,总有夫人娘子们拉着她不松手的。
此时, 小甘蔗声音带着小孩儿的清甜,说:“娘亲这回要轻点了。”
云芹:“很轻了。”
小甘蔗:“娘亲刚刚也这么说的。”
云芹:“哈哈,失误。”
去年夏, 一家人在梅树下埋下三坛酒,刚刚陆挚去会见段砚,云芹接过挖酒的重任。
可她铁锹使得太利索, 一个不留神,打碎一坛酒,酒水白白养了土地。
“吭吭”几声挖土声后,小甘蔗和卫徽都紧张地屏住呼吸。
突然,铁锹头碰到什么。
云芹一笑,说:“没破。”
小甘蔗和卫徽高兴地围着坑欢呼。
几双手扒拉冰冻的泥土地,不一会儿,第二坛梅子酒成功被挖出来,上面贴的红字,颜色还没消退。
云芹拍拍坛身泥土,打开了封泥,满意地点头。
小甘蔗:“我要喝!”
云芹:“一小口。”
她微微倾斜坛子,小甘蔗仰起脖子喝到了一点,可才刚润湿嘴唇,云芹后退一步,小甘蔗和小鸡追米一样,追着酒喝。
云芹实在好笑,收起坛子,说:“够了。”
小甘蔗双手抱着她的腰,眨着晶亮的大眼睛:“娘亲,再来一点嘛,我都没尝出滋味。”
这撒娇的办法,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好在,云芹没被蛊惑。
她捏小甘蔗的小脸蛋,好笑:“你该不会和你爹似的能喝酒吧?”
小甘蔗被云芹捏得嘴巴嘟嘟:“爹爹不会喝酒啊。”
每次陆挚外面有应酬,回来一身酒味,就是醉了,只与云芹关房里,轻易打扰不得。
次数多了,小甘蔗就知陆挚不会喝酒。
云芹但笑不语。
她看向卫徽:“阿蛇要喝一口吗?”
卫徽赶紧摇头,他看陆蔗喝就好了。
正说着,陆挚打门外进来,他眉宇有些沉重,摸摸两个小孩的脑袋:“你们段伯伯买了糕点,去厨房看看吧。”
小甘蔗发现父母有话,她叫卫徽,说:“走,我们去找吃的。”
卫徽:“是,小姐。”
云芹搁下酒,眼里询问陆挚怎么了。
陆挚替云芹解着襻膊,只短短四个字:“衡王薨逝。”
云芹讶然,最近,宝珍一直在府内侍疾,她也几次听宝珍说起父亲的病。
怎么也没想到,王爷大限这么快到。
却不知宝珍此时如何。
…
进京头几年,衡王身体康健,从未有过不好,是到前两年,他感染过一次风寒后,就经常咳嗽,脸色苍白。
太医说是血气亏损,可是越补越没用。
最开始,府上怀疑过是不是中毒,对饮食格外小心,甚至衡王吃什么,他身边贴身太监就吃什么。
可太监一直没事,反而衡王病得更严重。
紧接着就是关于“中邪”的传说,坊间传闻衡王在西南时拆了“神女庙”,这才遭了报应。
甚至有说他中蛊的。
王妃与世子无可奈何,偷偷请人来驱邪,也没用。
宝珍是坚定认为父亲从未中邪。
不管家人如何想,衡王自己最是郁闷,本来储君之位唾手可得,可几场病下来,磨掉他不少心气。
最近天气冷了,几场雪下来,衡王扛不住了。
这一日,天上出了会儿太阳,衡王久病,躺得不舒服,叫宝珍和几个兄弟扶着出去看看阳光。
不一会儿,日光隐匿。
王府内爆出一阵哭声后,归于死寂。
仆婢纷纷换上白衣,门口的红灯笼被摘了下来,换成白灯笼。
衡王薨逝的消息像冬风,吹进盛京各户,也吹到榆林街昌王府中。
昌王府大门紧闭,仆役一个个更不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