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上次汪县令找来,陆挚也有意识地了解过他家。
他抬了下眉头:“县令大人千金如今……”
姚益:“我正要说巧呢,正是秦浩然的娘子。”
陆挚沉默了。
三番两次的,陆挚对秦聪的事上不甚表态,姚益也猜他不喜,要转移话头,正好,云芹和林道雪端着鱼肉进屋,香味飘逸。
林道雪同云芹说:“……对,她闺名净荷,属蛇,比我小一岁,比你大四岁,我从前同她最是要好,自盛京一别,得有七年了。”
云芹小时候的玩伴,也都出嫁了,思及此,她语气温软:“是要好好叙旧。”
林道雪和云芹很是投缘,有心结交,便问:“要不,你和我们一起?”
听到林道雪的问话,陆挚垂眸,缓缓攥紧了笔。
云芹放下鱼汤,随口说:“不行,我得回家绣香囊。”
陆挚忽的松开手,却也笑了起来,对姚益说:“是很巧。”
第38章 留热水。
…
不多时, 屋舍飘出饭菜香,鱼肉肥美,腌菜浓香,稻米饭清甜, 令人食指大动。
姚益拿出从老家带来的桑落酒, 说是老爷子的学生任蒲州知州后送的。
酒水清白似浆, 香气清冽, 入口醇厚绵甜, 陆挚知这酒后劲强,他虽能耐得,姚益却不一定。
他浅酌了两杯,姚益再劝, 便不喝了。
果然,姚益喝得比陆挚少, 还是些微醉了。
他酒品尚可,就是醉后管不住嘴, 一开口,话就流出来:“今年恩科的桂榜榜首,是段砚那小子啊, 他运道真好,偏和你错开了!”
陆挚:“我想也该是他, 恭喜他了。”
林道雪在桌子底下,狠狠掐姚益大腿。
姚益清醒过来,明白自己说了什么, 不由汗颜,陆挚可是被撤功名的“前解元”,提这些, 恐怕不妥。
对这什么元,云芹还有点印象,问:“桂榜榜首,就是新解元?你们认识他吗?”
陆挚四平八稳地给云芹倒了杯桂花饮子,说:“是,是盛京旧交,先前回过我书信的。”
见好友丝毫不介意,姚益“哈哈”笑了两声:“都是过去了,来来,我也不吃酒了,换饮子!”
陆挚道:“这坛倒完了。”
林道雪笑着叫丫鬟:“再拿两坛来。”
林道雪清楚,姚家老爷子希望丈夫姚益再去考一回,是姚益不肯,也不敢。
姚益足够努力了,可科举这条路上,最不缺的就是努力之人,他不愿去赌那微薄的可能。
只是,他们家中小有资财,都为此苦闷,陆挚却比他们通透多了。
杯子不大,云芹一口喝完那饮子,眯起眼眸:“我还要。”
陆挚便挽袖,再给她倒。
林道雪看了眼姚益,二人递交了下眼神,心头不禁松快许多,再多的烦扰,此时也不该入这一方天地。
酒足饭饱,云芹和陆挚请辞,她想带走鸟蛋壳,可以弄碎在何老太的花圃堆肥。
林道雪是第一次吃那么鲜美的鸟蛋,念念不忘,请云芹一定再来。
她又备了一坛桑落酒、一坛桂花饮子,送给云芹和陆挚。
天落小雪,风一卷,飘飘洒洒,陆挚一边提着酒水,一手紧紧和云芹相牵,而云芹怀里抱着那幅村中雪景画。
两人挨着走,渐渐离去。
林道雪站在门口目送,待看不到人影,才笑着摇摇头,对姚益说:
“从前我不知你为何非要散那么多财,资助这位陆秀才,如今才看明白,原来你打的是‘雪中送炭’的主意。”
姚益揉着之前被掐疼的大腿,笑道:“为夫是那样斤斤计较的人吗?我也是看拾玦人品贵重。”
林道雪说:“你呀!私心里,还是赌他来日一飞冲天呢!”
不过冲着提到恩科桂榜,陆挚那宽广的胸襟,就也值当了。
姚益辩解:“生意归生意。将来不管他能走多远,我出这笔钱,却从未想过‘亏不亏’‘悔不悔’。”
迄今,姚益给三四个童生,七八个秀才备了盘缠,资助他们考试。
这本无可厚非,多得是乡绅出钱赌一把,不成也就罢了,成了,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不过,像他又是借钱看病,又是办私塾的,自是有真交情。
林道雪从前怕丈夫识人不清,遭人坑害,如今她亲眼所见这对夫妻,再无担忧。
姚益:“你还没见过他那幅月季图吧?”
便叫人去取来,小心翼翼展开观赏。
林道雪夸赞:“我原以为他擅远景,那幅雪景就很好了,没想到这花,也能画得细腻却不过分匠气。”
看过后,姚益十分宝贝它,赶紧让人好好收起来。
他又惦记起陆挚的新画,说:“秦国公最爱雪景画,拾玦那雪景画,送去盛京,百两都不在话下。”
可惜,陆挚没有卖它的意思,姚益不好夺爱。
林道雪:“陆兄弟太是老练了,那幅雪景真要论起来,不输刘大家四十岁画的《寒江雪》了。”
姚益叹气:“你若知盛京的陆家行事如何,就知他为何如此。”
林道雪惊讶:“竟是那陆家,你可从没说过。”
姚益:“不是大事,他和那陆家断了关系了。”
林道雪见识过世家大族的龌龊之处,道:“作孽。”
姚益捧着月季图,笑说:“不过,这半年来,拾玦没以前那么老成了。”
……
云芹回去后,和胡阿婆,又细细品了桂花饮子。
两人琢磨了一阵子,结合林道雪告知的做法,将里面最贵的是冰糖、丹桂、洪州白露,换成红糖、银桂和茶末,其它陈皮之余照旧。
按照不同的比例,两人在厨房熬了三回,做出味道差不多的桂花饮子。
这饮子既便宜,又好喝,还能疏肝理气。
除了老太太晚上容易睡不着,不能多喝,其余人都喝了几碗。
胡阿婆说:“亏得你有心,家里从前不做这些的,能给小孩们分个糖糕都不错了。”
云芹轻挠脸颊,其实,也是她自己也想喝。
她留下陆挚那一份,在锅里温着,便要走,胡阿婆又叫住她:“今晚你院子还要留热水不?”
云芹:“我们院子之前留过热水吗?”
胡阿婆:“是啊,天天留呢!你不知道么,陆老爷说,若留的热水用不到,就请我泡泡脚了。”
“我寻思着,你们这前前后后花了几十文了,怎么光请我泡脚了。”
云芹:“……”
她抿抿唇,当即做了决定,说:“今晚要留的。”
胡阿婆虽不解云芹为何不知,倒也没刨根究底,她只和她对了下时间:“还是和之前一样,戌时末?”
戌时末到亥时,云芹一般就这个时候睡觉。
云芹思索,改时间:“早一点吧,吃完饭我就来提。”
上次就是太晚了,后来,一完事,她就呼呼睡着了。
这次早一点,解决心头“大事”后,她还能看书绣花,陆挚也能批课业,不叫耽误了。
胡阿婆玩笑说:“那敢情好,再给我用,我脚皮都泡皱咯!”
终于定下此事,云芹飘回房中。
她脑海里浮现许多画面,都是陆挚的模样,时而他在看书写字,时而他以巾帕擦着脸,时而他目光温和地看着自己笑……
她想,他好能藏,居然一直不提。
这竟也形成一个圆环似的:他不提,她就没大想过敦伦,更因她没想,他也就更不提。
要不是胡阿婆挑破了,她总是稀里糊涂的。
又记起那日,文木花那天指着绣着鸳鸯的床单,叮咛她,终于品出母亲更深的意思,当时文木花就是猜到这一天,叫她别躲呢。
于是,云芹脑海里的陆挚,又成了那一晚的男子,他气息那么滚热,一直亲着自己。
不能想了。
云芹在房中转两圈,散了下脸上热度,她心口缓缓起伏,冷静下来。
时候还早,她摸到那个没做完的香囊,一下穿好针,继续绣。
她从来容易犯懒,但她想要做成什么事,就会拿出十足的干劲,不一会儿,那香囊终于成了,四角圆圆的,敦实可爱。
何玉娘在何老太那边吃了桂花饮子,打着嗝,从外面溜达回来。
云芹听到脚步声,直接趴在窗户那,叫她:“婆婆,你过来。”
何玉娘飞快跑进主屋:“什么?”
云芹把香囊在她面前晃晃,笑说:“我可给你做好了。”
原来之前,何玉娘就惦记着这香囊,总催着云芹。
盯着香囊,何玉娘憋出一个字:“虫!”
云芹睁圆双眸,刚想纠正这是竹叶纹,但她再看,不得不承认何玉娘慧眼,确实更像虫子。
她几乎没挣扎,就接受自己绣了个虫子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