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诺终于出错,被扣除三分之一奖金,外带同通报批评。
她疲倦不堪,保持沉默,转身下到车间,将这个不大不小的错误纠正过来,走出公司时已经十点整。她在公交车上睡着,误过站点,一直被拖到终点站才被叫醒,车上只有司机和成诺,下了车,除了终点车站岗亭处有灯光,其他地方已经一片漆黑。
最坏是这班车是末班车。公交工作人员下班回家,夺走此处仅剩光源。
空气潮热,成诺不敢停留在危险的阴影里,走了半小时才找到一盏路灯,汗透重衣,无数蛾子朝她扑过来,赶也赶不走。以前有一首歌,歌中女性嫁人似乎只是为了摆脱交通烦扰,成诺以为是故意夸张,谁知根本就是真实写照,现在如有一部带空调无异味的车子来接她,她也愿意嫁给这位拯她于水火间的大英雄。
说笑而已,一刻钟后有出租车前来迎接,所费不过一个电话和三分之一日工资。
回到公寓,等待她的只有一条冷血的爬行动物,看到那双金色眼睛,成诺不由得喃喃诉苦,她已经深深体会到阿拉斯加涅利新自然保护区鹿群的心情——天敌凶猛,只需忍受一时痛苦,失去天敌,便须为自我膨胀与由此而来的衰退全盘买单。
她如今愿意付出一切换取施内克先生的归来。
第四章 巨蟒(4)
又过一星期,施内克先生依然了无音讯,成诺已会在公交上幻想发生意外事故,受点伤,好理直气壮不去上班。
现在她已经习惯照顾冷血的施内克先生,它并不需要太多食物,但总有粪便尿液需要处理,每天晚上成诺回到家,脱掉鞋子,倒在沙发上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就能听到玻璃缸那里传出“啪啪”声响,那是施内克殿下正用尾巴敲打玻璃,提醒她为自己做清洁,成诺只有“喳”一声,拖着又酸又痛软绵绵身体赶去伺候。
费费二次上门才发现多了这么个新客人:“将来照顾孩子也未必有这样精心。”她和之前的成诺一样,对所有宠物深恶痛绝:“你不妨去吻一吻它,说不定下一刻金光一闪,变作王子。”
“此等落难王子有什么好?”成诺冷静回应:“除却一张漂亮面孔与动听名号,其他统统没有,此类人物你拿个篦子到人才市场去捞,一天最起码能捞进百八十个。”
并非信口开河,成诺也曾经为公司筛选过人才,现在的年轻人投递简历完全不看是否符合所学专业,重点在于普遍撒网,宁可错杀一万不可逃脱一个,曾听说过某位仁弟的简历不是打印复印,而是印刷——招聘日里,每天收到的邮件电传书函收一收,理一理,但就外貌而言,足可以挑出成打的出色人物,只可惜他们这类工种需要的不仅仅是一张外皮——成诺曾经应老板所请,带过两个实习生,男的清俊女的秀丽,某知名大学毕业,成诺未敢托付重任,只请他们整理产品宣传图册,按型号归类,8个小时后再去看,两人正聊得投机,一屋子上万份图册只整理出3份,2份归类错误——难怪现在最吝啬的老板也不愿轻易启用廉价的实习生。
“你早该将它送给动物园!”费费喋喋不休:“或是上‘宠物情缘’,那里多的是想要收养猫狗蛇虫的善心人士。”
成诺疲倦的不说话,费费快要结婚,口气愈发往三姑六婆靠拢,并提前将指挥丈夫及孩子的本领拿出来,企图在朋友身上演练纯熟,成诺有预感,她早晚有一天会掀桌。
成诺两天前就给动物园打过电话,咨询捐赠收养事宜,但A处只负责预订门票集团购事宜,需要转往B处,转往B处后又明确此类事情应该向C处询问,找到C处,C处还要请D处协助,D处又需E处配合……成诺往通讯录上记录了不下二十个电话号码,还是没能立即得到一个结果——最后接过电话的工作人员坦言需要几个或更多工作日,好让她有时间写报告交付上级部门以确定是否应该收取这条巨蟒,请成诺静待回音——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如果交给私人,成诺耽心几天后便能在粤菜馆或是皮包专卖店里与这位施内克先生再续前缘。
所以暂时还只得她来照顾。
施内克先生精怪的不似条蛇,脾气大的如太爷,作息时间比电脑更为准确,周围随时必须保持安静,食物投放需有固定点,粪便每日冲洗,鱼缸中已有用来沐浴的浅水池,但还要准备一碟子温水以供饮用,且这两者每天都要更换,几天前就已拒绝鸡肉香肠,改进活食。幸而它动作敏捷,猎杀及时,成诺才不需要伸手进笼子将活着却未被吃掉的白鼠再取出来——成诺真不知网上的记录从何而来:谁家的蟒蛇会被自己的食物咬伤?她购买的白鼠在距离施内克先生还有三米远时就会凄声哀号,浑身颤簌,尿水弄得一身——成诺还得帮它们洗澡,施内克先生有洁癖,肮脏猎物只杀不食,如果那只白鼠入缸后还有力气勇气奔跑,成诺还得清洁整个鱼缸。
如果她结婚,带起孩子来必然驾轻就熟,无比遐意。婴儿如有不满,只得大哭,施内克先生如有不满,它会冷飕飕一尾巴敲在玻璃缸壁上,玻璃唧唧咯咯,摇摇晃晃,令人胆寒。而且婴儿也没有上百颗雪白的倒勾牙与单凭绞勒便能将一捆甘蔗变成甜美甘蔗汁与残渣的八十磅肌肉。
“亲爱的费费。”成诺抬起头,“也许你以后可以常来。”她语气诚恳,“我多么爱你,你简直就是我第二个姨婆。”
费费猝然闭上嘴巴。
“你下月就要结婚。”成诺不放过她:“但你现在就像已经做了人二十多年妻子,十来年老母,我这等乏人问津的孤家寡人,正需要如您这般人物多多指点教导,”
费费呆住,她不是没有注意到成诺的神色,只是做了多年朋友,她认为自己有放纵和任性的权利。
“你手里有没有身家清白,年轻有为人士?”成诺步步追击:“何时介绍给我?”
费费面孔转过四五六个颜色,她哐地一声掀翻茶几,站了起来。
临走时拍门声音大的就像打雷,施内克先生在鱼缸中嘶嘶作声,张开血盆大口,晃动尾巴表示不满。
“看,”成诺低头对它说:“现在我只有你了。”
蟒蛇定洋洋看住她,打个哈欠。
***
晚上九点半,成诺接到电话,一个男子,询问她有无收养一条缅甸蟒,失踪前三米七六,重八十一斤二两八钱。
原来是失主找上门来。大概是从动物园哪里得到消息。
有无受伤?受伤,捡到时宛如破烂。现在呢?非常健康,只是斑秃严重——脱落鳞片只有等下次蜕皮时才能长全。费用?大约三千多元。酬谢,见面谈比较好。
事实上成诺想向这个不负责任的主人勒索一百万,接下来她便可退休。
这个不称职的主人非常急切,他甚至等不到第二天,当晚就要上门,成诺只得再次打扮起来——她在家除了内衣只穿一件全棉大t恤。另外请隔壁保姆小张帮忙,两人齐心协力,把装着施内克先生的鱼缸搬出房间——谁敢在家里接待陌生人?!
失主很快赶到,一个中年男子,面容端正,神色肃穆,这样热天衬衫领口袖口都扣的紧紧,看上去不像是会非法饲养一条巨蟒的人物,但他一见到施内克先生便热泪盈眶。
他打开防护盖,一手抄到蟒蛇腹部,另一只手捞起它的脖子,抱进怀里,手法熟练轻柔,施内克先生吐吐信子,全身肌肉放松,如同一条斑斓围巾绕在他身上。
成诺得到一个信封,里面是两百张粉红色钞票,两万元,足可买上四条这般大小的缅甸蟒,他对它有真感情。
回到房间,客厅里一片狼藉,但成诺已经没有力气收拾。
反正还有明天。
只是如今她连施内克先生都已失去。
她对牢自己嗤笑——失去有什么不好,又不是丈夫孩子,一条蛇,伺候它累得死脱,还不如养狗,狗狗还会为你衔拖鞋。
而且有了这两万元,她可以去买那只思念已久的翡翠手镯。
但她仍然会情不自禁想起那双金眼睛。
在床上辗转反侧,好不容易快要奔去与周公相会,电话铃又响起来。
费费打来道歉。
她这人也许就这点好,心胸宽大,不计前嫌。成诺知道自己也不算好脾气,如果其他人,早就甩开这个讨人厌的老姑婆。
不过这一夜大概已没有可能睡得着,两万元作底,成诺真想隔日请假,休息一星期,睡个天昏地暗,再出去购物,花掉所有钞票,管他公司里是不是有新人扑上来抢她位置。
费费最后忍不住抱怨:“叫你别看太多书,或要看也别看亦舒,看你现在腔调做派活脱脱书中人物,清高孤僻的一塌糊涂,迟早有一天穿过大气层逸出地球。”
亦舒有什么不好,成诺爱死她言简意赅,一针见血,看她文章,时时有醍醐灌顶之感。
成诺说:“再啰嗦我便去看李碧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