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少不得是同石鱼寨有关吧。
看到谢明珠来,一个个都迎上来,但也感受到了气氛的沉重,所以即便是小时,也没像是从前那样捣乱,而是担忧地握住了她的手,“娘,没事,咱们这里不会有海贼的。”
海贼不会来银月滩,可是银月滩的人要去石鱼寨。
她听着耳边孩子们的关忧和安慰,整理好了心情,也没有瞒他们,说起海神庙抓阄一事。
自己运气不大好。
于是孩子们都安静了下来。
一阵沉默过后,宴哥儿忽然开口,“娘,可以代替么?我可以替爹去。”他眼神坚定,并不像是随口一提。
谢明珠听了却是心疼不已,“他若是听到这话,想来心里必然很开心。只是阿宴,这不是征兵,不能替父从军。而且你还是个小孩子,不管你爹还是你,我都不想让你们去。”
娘几个为月之羡要去石鱼寨的事情伤怀,并未发现月之羡已经回来了,此刻正在上楼。
所以自然是母子两人的对话他自然都听到了。
为了打破这不大愉快的气氛,他上来就笑着与宴哥儿说道:“看来我这个继父做得还是十分称职的,让你愿意为我冒险。”
宴哥儿却是鼻头一酸,“爹。”当然是合格的,他的亲爹,就不大熟。
“好了好了,你是个男子汉,不要哭。何况我出门了,家里就你一个男子汉,还要靠你照顾你娘和妹妹们呢!”他试着用轻松的语气安慰,但是效果并不是很大。
于是只能朝谢明珠投递过去求救的目光,“你劝一劝他。”
谢明珠一脸爱莫能助,哭笑不得:“我也需要有人来劝一劝我,那么多彩色贝壳,我前面后面的人都抽中了,唯独我摸到的是白色的。”
“肯定是我前几天运气太好,海神娘娘觉得不合适,毕竟人生嘛,酸甜苦辣都要尝一口,哪里只能叫人吃糖?”不过只是去石鱼寨而已,这会儿海盗早就没了,也许这一路上,他还能发现大量的荻蔗呢!
不得不说,月之羡这开朗的性格的确很好,天塌下来了,他也没有半分忧虑,照样笑嘻嘻一脸轻轻松松的。
大抵是被他乐观积极的情绪影响到,大家紧皱着的眉头逐渐舒展开。
谢明珠也赶紧去给他收拾东西,准备干粮。
这去石鱼寨,也是一天多的功夫,何况他们到了那边,还要去海边寻找,还有没有活下来的人。
所以保底这一趟出去,也是五天起步。
当然,这是在没有遇到海盗的情况下。
救人如救火,时间很紧迫,月之羡都没顾得上与谢明珠说他今天和长殷奎木另外又发现的几丛荻蔗。
傍晚就和村里抽中了白色贝壳的十九个年轻人,一起随着石鱼寨那两个年轻人,启程离开了。
此去的几天,日日漫长,谢明珠终于体会到了原主在当年镇北侯去往边关后,日日都在盼君归的痛苦。
而这时候,远在广茂县的衙门里,也收到了石鱼寨被海贼洗劫的消息。
卫无歇跟柳颂凌并不清楚怎么回事,只看到两个破衣烂衫满是血污的人,被阿来带着进去。
随后就听得里面传来了陈县令的呜咽声,那种不甘与无助的哭声,彻底让院子里的两人都愣住了。
这两日里,他们跟着县衙里的衙役们,从早到晚,不停地打扫垃圾。
那柳颂凌还好,她是个女子,没有让她去挑粪。
可金枝玉叶的她,从未做过这种粗活,细嫩的掌心里,全是亮晶晶的水泡,晚上疼得她连手指稍微动一下,眼泪就直掉。
她想过,等她爹和娘的人来接自己,就立即要将这陈县令的脑袋砍下,然后埋到哪垃圾堆里去。
可是,现在她听到了陈县令的哭声,忽然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负罪感。
她好奇,那两人到底说了什么?眼睛和耳朵恨不得飞进去听一听。
一旁的卫无歇此刻再没了儒雅公子的端方有礼,四仰八叉地躺在廊下的竹席上,他手酸脚疼,尤其是肩膀,更像是两边的骨头都全碎裂了一般。
他连续挑了两天的粪,那些衙役分明就是故意的,明知道自己是个读书人,从小又从未干过这样的腌臜之事,居然还让他去背垃圾,让他挑粪。
刚开始,他也如柳颂凌一般,试想往后对他们的各种报复。
但是半天下来,他彻底没了多余的精神去想其他的。
短短两日,他从一个骄傲自负青年才俊,已经沦落成了一具只知道干活的行尸走肉。
也是这会儿听到陈县令的哭声,两日辛苦超负荷的劳作下,现在他竟然能感同身受陈县令哭声里的无助了。
其实,憎恨陈县令的同时,想着如何报复他们这整个衙门的时候,他也清楚了衙门里都有什么人?平日里的公务又是什么?
反正和自己这二十年来,所认知的所见过的每一处衙门里的公职人员是不一样的。
他们比农夫更像是农夫,比乞丐又更像是乞丐。
就陈县令身上那官服,补了又补。
衙役们又何尝不是?还有那个杨捕头,他的刀,又断了,自己在衙门里灶房里烧得红通通的,然后自己锤锤打打的,竟然还真给接回去了。
说起杨捕头,他妻弟的娘子,竟是镇北侯的小妹。
可惜,自己和她从未见过面,哪怕曾经自己那个姐姐是她的嫂子,可她一个深闺女子,根本就没法给自己证明身份。
“无歇哥哥,他怎么哭了?”柳颂凌的声音忐忑地在耳边响起。
把卫无歇的思绪从遥远中拉了回来。
他不自觉地爬起身,拖着疲倦的身躯,朝大门口往里探,这里哭声更清楚了,不知道谁又哭起来。
重重叠叠的哭声,叫两人心生出许多好奇。
终于,阿来从里出来了,满脸的愁容。
卫无歇一把将他拦住,“阿来大哥,陈县令他?”从未见过陈县令的家人,莫不是他家中人故去了?
阿来抬头朝他看去,“石鱼寨前两天晚上,被海盗洗劫了,杀了个鸡犬不留,只活下来了三十人不到,逃去了银月滩,这两个活口,是特意来给石鱼寨死亡人口销户的。”
不销户,下次鱼税那么多,谁来给他们这些已经死了的人交?
阿来说完,便去继续干活了。
卫无歇整个人犹如被五雷轰顶一样,直至阿来的背影都快要从县衙大院出去,他才回过神来,完全忘记了身上的疼痛,快步追过去,一把将他拉住:“阿来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石鱼寨被海盗覆灭了,那现在不是该整顿人马,去剿杀海贼么?”
阿来像是看疯子一样,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随后笑了,“怎么去剿杀?你去还是我去?”他说着,从刀鞘里将自己的配刀抽出,上面好几个缺口。“靠这个么?”
他还有要紧事情,一把甩开卫无歇,便自去了。
卫无歇呆呆地站在夕阳下,只是夕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团铅灰色的云挡住了,东边的天更是越来越黑,乌云翻滚,以一种极快的速度翻腾而来,觉得也就是几个呼吸间,半个广茂县都被黑云压住了。
好像要下大雨了。
柳颂凌跑过来,一把拉住他就往廊下跑,“无歇哥哥,你没事吧?”
此刻的卫无歇失魂落魄的,犹如木偶人一样,被她拽到廊下,也仍旧呆呆站着,两只眼睛里空洞洞的。
看得柳颂凌担心不已,再一次后悔自己的冲动,倘若没有让那两个护卫走,也许无歇哥哥也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就在她伤心自责得流泪之时,卫无歇整个‘啪’地一下,竟然就这样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一双眼睛争得大大的。
“无歇哥哥!”柳颂凌被他此刻的状态吓得眼泪都一下缩回去了,连忙蹲下身,试图去扶起他。
可卫无歇推开了她的手,语气里全是自我嘲讽,“我算个什么东西?我以为,我爹曾经是太师,我五岁启蒙,七岁作诗,九岁写赋,我是千年难遇的栋梁之材。”
可是,原来自己就是个自大妄为的蠢货,一无是处。
所以父亲才从来不同意自己入仕,他宁愿把那仅剩下的旧情放在外人的身上,举荐外人入朝,也不愿意推举自己一把。
卫无歇以为是父亲的无情自私,甚至是嫉妒自己。
可现在看来,父亲的眼睛就像是尺子一样,只怕自己本质上是个什么人,他心里早就测量得清清楚楚了。
想到此,他抬起两只手,与柳颂凌一样,满手的血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