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朝谢明珠笑了笑,问她:“那你如今,可猜到老夫的身份了?”
谢明珠摇头,猜到的话,哪里还用这样试探。
王机子如今也没有要瞒着谢明珠的意思了,何况她如此聪明就算了,更是和阿羡那小子一样,一心都在百姓的身上。
不提早前她那泼天富贵的嫁妆全撒在了北方。
就眼下,她虽没直言,可无论是建造民兵队伍或是书院,她应该都有所参与,不然不可能知道得这样清楚。
这不是一个寻常女子能做到的,她们也想不到这么多。
这让王机子想到了自己的一个徒弟。
只是从前他觉得这个徒弟蠢,被情爱迷花了眼,可现倒是醒悟了,可却又弄出这些……
谢明珠此刻出现在岭南,也有她的些许责任。
他叹了口气,“《云中全书》乃老夫带领弟子所著。”
此话一出,谢明珠猛地起身,因为动作太猛,把身后的椅子都给掀翻了。
不怪她如此失态,而是眼前坐着的是一个活着的当世名儒。
这不是卫太师能比的,这部《云中全书》就好比永乐大典,能编纂的人,不但是要有身份地位,还要有寻常人没有的学识。
所以眼前这个穿着一身破烂衣裳,却能随手掏出古籍的老头子,完全包万古流芳。
而且除了这《云中全书》,他的对读书人的功绩可不是一星半点,比如补全了好几个残缺古籍,又开创了道儒合一的学派。
有着类似自己那个世界上《论语》一书的著作,现在几乎所有的读书人,都会学他的那本书籍。
但谢明珠觉得,他其实更像是自己世界上的庄子。
因为他们俩的以自由为思想核心。
而王机子看着眼前谢明珠的震惊,不由得笑起来,“老朽有这么可怕么?比看到皇帝还叫你觉得恐怖?”
谢明珠摇着头,一面弯腰去扶起椅子,“不是可怕,是……有些匪夷所思。而且皇帝历朝历代,不知出了多少个,但是圣人,千年难出一个,更何况是活着的。”
皇帝和圣人比,算什么?
王机子摆摆手,“什么圣人不圣人的,老朽也是凡人之躯。”而且一如暮色的蜉蝣,生命将进入这个世界的终点,去往另外的世界。
不过见谢明珠对自己一下就这样尊崇起来,觉得好没意思,“还是阿羡那小子好,在他眼前,我就是我。”而不是大家眼中的所谓圣人。
而且他也有愧为这称呼,这些年见了多少贫弱病老,却始终无法改变他们的现状。
天下吃不饱饭穿不暖衣,读不起书的人,比比皆是。
谢明珠不觉好笑,要做凡人还不容易?“那行,您老既是嫌我太过于规矩了些,那往后就当您是家中长辈,到时候可不要反过来嫌弃我是那无礼之辈。”
正说着,楼下传来卫无歇的声音,“小宴?”
谢明珠急忙看了王机子一眼,“他认识您老不?”
王机子直摇头,“卫家的,除了老大,别的小子老朽都还没见过。”
话音才落下,卫无谨人已经到了楼梯口,目光如同早前来家里的陈县令二人一般,到处搜寻,见了谢明珠就直接问:“不是说买了许多书来么?怎么没见着?”
“全都下在了长皋家。”谢明珠答着,示意他过来喝水。
不过卫无歇听着有书,哪里肯在这里耽搁,转身掉头就往楼下去,“不喝了,我去找几个身强体壮的学生过去搬书。”
他满心满眼都是书,甚至连凉台上多了个老头子都没发现。
谢明珠见此,连到栏边将他喊住,“有不少,你只是喊学生,只怕要搬好一阵子,不如直接去衙门里借一辆车拉过去。”
卫无歇一听,心说这话在理,直径就抄小路钻进椰树林里,朝衙门后院去。
第76章
王机子起身走到谢明珠身旁往院子外面看去,但见那卫无歇与本地人衣着无差别,七分阔腿裤子,坎肩的褂儿,脚踩草鞋,连跑带飞的,一下消失在茂盛的绿丛里了。
只是瞧那背影,哪里能看得出来是个书香世家里长大的读书郎,可不见他身上哪里还有半点文人的儒雅,这分明和本地的打渔郎没个什么区别。
然虽无文人儒雅,但却看着精神又鲜活有冲劲儿。
何况王机子觉得读书人,也不见得就非要儒雅,要戴冠长袍,首先得是人才是读书人。
人又有千样,不该因为读书就给定格成读书人的样子。
何况谁又规定读书人,就必须是那番样子的?
如他,他也是读书人,但他也能是街头测字的老道。
不禁笑起来,“我如今觉得,这广茂县有些意思。”穷归穷,可一个个都充满了鲜活气息。
尤其是看着卫无歇那飞奔去衙门的背影,更是无法想象。
他家多少好藏书没有?如今一堆破烂物,他都犹如至宝一般。
而这时候,楼下又热闹起来,不过这热闹声是自廊下传来的。
谢明珠将半个身子都朝栏外往下探,果然是陈县令和方主薄,两人笑眯眯地赶着马从廊桥下穿过。
“方才因着您老的身份,有些激动,把他们给忘记了。”不然该把卫无歇留下来,跟着一起赶马的。
王机子也往下瞧,“阿羡这小子是有些本事的,这些马挑得顶好。”而且还都只是两岁左右的年轻马匹。
谢明珠听着他夸赞月之羡,嘴角不自觉微微翘起,只是她自己并未察觉到。“您老这里坐着歇会儿,我去给你收拾房间。”正好卫无歇他们之前住的那间房空了出来。
不过其实也没什么要收拾的,自打那兄弟两个搬走后,铺盖自己就洗了收起来,如今也不过是去挂一下蚊帐,铺一下席子罢了。
因此到也快,等她出来,但见楼下早没了声音,就王机子翘着二郎腿躺在栏椅上,小时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的,猫狗都在她身边,身旁的椅子上,还放了一大串青黄两色渐变的芭蕉。
小时手里拿着一个正在剥皮,爱国和小黑激动兴奋地在她面前挤来挤去的,都争相想要吃第一口。
倒是酱油罐,一脸高冷地坐在桌上,虎视眈眈地望着同样在剥芭蕉的王机子。
“娘,爹爹给砍的。”见了她,小时立即就将手里的芭蕉递过去给她吃。
两只小狗给急得不行,只拼命地摇着尾巴催促求给吃一口。
谢明珠瞥了一眼,“这俩饿死鬼,你直接扔给它们就是。”她见到这两只小狗自己会剥皮,前爪按着芭蕉的一头,然后用嘴巴剥,那叫一个麻利,可比小时快多了。
小时听得半信半疑,顺手掰了两个,果然两只小狗立马就自己按住开始剥皮。
看得小时津津有味的。
但眼角余光见王机子手里吃完了,连忙又起身给他剥了一个递过去,“爷爷吃。”
胖嘟嘟又长得漂亮的小女孩儿,还糯叽叽地喊着爷爷,王机子哪里受得住,连忙翻身爬起来,眼神都在一瞬间变得慈祥了许多,“好孩子,真孝顺,以后爷爷死了,家产全留给你。”
“噗。”谢明珠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心说这圣人怎么和书上记载的都不一样?也忒离谱了些吧?
但她才笑,王机子就抬起头朝她瞪来,“你以为我老头子开玩笑么?我老头那是一言九鼎。”
“是是是,那您老是要进屋休息还是怎的?吃饭还要晚些。你们中午吃的什么?”他们这回来的时间,早不早晚不晚的,家里除了些果子,也没个什么零嘴,谢明珠这还要现做。
但怕他们中午吃的少,不顶饿,故而想着要是真饿了,先去下点泡面给他垫着肚子。
又问小时,“你爹呢?同陈伯伯他们去衙门里了?”
小时点着头,“爹不去的,陈伯伯他们硬是把爹喊走了。”说起此事,小时就惹不住嘟起小嘴,满脸的不高兴。
爹爹才回家来都还没好好休息,他们就将爹爹喊走了,肯定要让爹爹干活。
谢明珠听了,没当一回事。
而小时回了她的话,还不忘回刚才王机子要将财产留给她的话,“爷爷我不要你的东西,你有钱要吃好喝好,不要舍不得,要好好的。”
她一边说,还不往踮起脚尖轻轻拍着王机子的肩膀。
王机子顿时给感动得一塌糊涂,目光先是盛满遗憾,只是随即看到小时后,“好孩子,以后你就是我亲孙女了,爷爷整日看着你和你哥哥姐姐们,心里头就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