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珠觉得这也成,反正真下雨了,她们这竹篓底层也比地面高出二十来厘米,水渠也没堵住,不怕被淹。
她反正也累得很,洗漱一下,泡了个脚也准备睡觉去了。
至于王机子他们,这会儿管不了,反正宴哥儿他们精神抖擞的,刚才还在楼下帮着宋家姐妹清理宋兆安的呕吐物。
故而就叫他们候着,老头子回来好生照顾,自己和女儿们都去休息了。
这在他们家里,算得上是很寻常的一件事情,可是却给卫家兄弟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但同时卫星海也明白了,为什么在这边住着会觉得轻松些,没有那么压抑。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在这里他是他,不是谁的儿子谁的孙子谁家的未来,做什么也不用按照谁的思路,而是他自己本身。
不但如此,在这里没有人来怀疑自己质疑自己的能力,甚至被赋予了一个成年人都未必能得到的信任。
就比如现在,谢明珠让他们兄弟里和宴哥儿留下来等王机子,让他们照顾醉酒的王机子。
照顾人,这种事情在家他们是不被信任的,他甚至想到了有次听到娘咳嗽,他去倒了杯热水都被训斥。
他们害怕他被热水烫着,更觉得这种琐事不是他一个读书人该做的。
可是读书人是什么样子的?是外面那种只知道摇头晃脑空口白牙念书的,还是满腹经纶却不食人间火的?
他的内心对于读书人的形象此刻开始分离,生出多个形象来。
最终他觉得,是王机子这样的,要什么样子他都有,可以是人人敬仰的圣人大儒,也可以是坊间的老顽童、慈祥和蔼的祖父、凶神恶煞破口大骂的糟老头。
反正,便是没有众生相,但也应该了解这世间众生,而非像是大部分读书人一样高高在上。
“哥?你怎么了?”卫星河见他忽然发呆,还以为他是不愿意跟着宴哥儿一起等,便小声道:“哥,你要是困了,你先去睡,有我和表弟在,没事的。”
这样的话,卫星河不是第一次和自己说,可这是第一次,卫星海真切地感受到了弟弟对自己的爱护。
明明他喊自己哥,但其实在生活中,是他对自己多照顾些。
卫星海看着他有些愧疚,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没事,我们一起等。”然后抬头朝宴哥儿这个表弟看过去,也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居然和他较劲这么久,幸好他从来未放在心上。
只不过抱歉的话,卫星海这个时候也说不出口,于是想到弟弟刚才的话,也效仿着他,“表弟,你也累了一天,要不你先去休息,我和星河在就好。”
宴哥儿被他前所未有的温和语气,以及这一声十分陌生的‘表弟’吓了一跳,随后目光狐疑地落到卫星河的身上。
卫星河何尝不是被哥哥忽然的变化吓了一跳,几乎就立即跑到宴哥儿的身边,然后一脸戒备地打量着自家哥哥,压低声音和宴哥儿说道:“白天听陈安居说,山林多的地方晚上有魈出现,会不会我哥是被魈上了身?”
虽然现在广茂县人口算是十分密集,但是对比起别的城池,可没有这么茂盛的绿化。
所以他十分担忧。
他这话也让宴哥儿有点动摇,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聚集在一处,不是说鬼就是说神,今天借着吃酒席,一大群孩子聚在一起,自然也少不得这个话题了。
这会儿也是心有余悸,防备起来,“有可能。”不然一直臭脸的卫星海怎么忽然对自己和颜悦色就算了,还叫自己表弟。
这太吓人了。
当然,近来他们是比从前相处得刚好了些,但也仅仅限于卫星海这个表哥没动不动就说要超过自己一类的话而已。
反正没亲密到现在这个程度。
而几乎是宴哥儿这肯定的话语一落,卫星河立即就学着街上那些老太太们跺脚指着一脸懵,不明白他们俩怎么忽然一副奇怪样子的卫星海骂:“你是哪个挨千刀的砍脑壳的,我也不管你是被车扎死的牛撞死的还是水淹的火烧的吃东西咔死的上吊的被害的,反正你赶紧从我哥身上离开,不然的话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他一口气叽里咕噜地说完,然后拾起桌上的凉茶壶,盖子一揭,一点没犹豫,全都朝被他这骂声惊呆了的卫星海脸上泼去!
带着茉莉花香的凉茶迎面扑来,因为卫星海如何也没有想过,自己最亲爱的弟弟会这么对待自己,因此并未躲闪。
所以结结实实挨了,此刻满脸的茶水顺着湿漉漉的头发流到衣襟上,他愤怒的叫声也终于是再也压制不住:“卫星河,你要死了么?”
他该明白的,有些人就是天生犯贱,不合适温言细语。
比如他这个糟心的弟弟。
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
宴哥儿捂嘴耳朵,默默地退开身,任由他们兄弟俩自由发挥,一面不忘指着自家娘房间里已经熄灭的灯,做了个嘘声动作,示意他们兄弟俩小声些。
最终这场闹剧以卫星河兄弟俩彼此被打了个熊猫眼而收场。
宴哥儿去给他们煮了鸡蛋递过去,“赶紧揉一揉吧,不然明儿出去容易吓着人。”
兄弟俩接了过去,虽然不确定是否有用,但还是在眼睛附近滚着。
卫星河觉得自己十分冤屈,“哥你下手也太狠了,我可是你唯一的亲弟弟。”
卫星海冷笑,“那你觉得你下手轻么?我亲爱的弟弟?”那他这眼睛是谁打的?
“我不是以为你被鬼附身了么?”卫星河辩解着,一脸委屈巴巴的可怜样子,“你不想想,你被鬼附了身,你亲爱的弟弟没有半点犹豫,就立即想办法救你,你要知道,我平日是最怕鬼的。”
这话倒是不假,卫星河的胆子素来最小,更别说是什么鬼怪了。
因此卫星海那愤怒的心情到底因为他这话烟消云散,语气也温和了不少,“是我的错,下次揍你轻一些。”
只不过说完,目光触及到一旁看戏的宴哥儿,眉头又似以往一般,熟练地拧起来,“你方才怎么不拉一把?”
宴哥儿看着他此刻的臭脸,觉得这才是卫星海嘛。嘿嘿一笑,两手一摊,“两位表哥,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们叫我怎么帮?”
帮哪个都不是,还不如坐山观虎斗。
“哼!”卫星海对于他的话,不置一否。
卫星河则露出满脸的失望,“表弟,我们两不是更好些么?”
“那我和你在好,也好不过你跟你哥啊。我现在帮你,要是把他揍狠了,回头你兄弟俩和好了,再来打我,我也没个亲兄弟帮忙,难不成还要妹妹们保护我?”宴哥儿早就想好了说辞,丝毫不怕卫星海和自己说什么兄弟亲。
再大的兄弟情,还能亲过他们兄弟去?
卫星河喉咙里的话就这样被他堵回去了,长叹了一声。
他这叹息声音才落,忽然听得那菜地那边黑漆漆的地里,忽然传来一个奇怪的叫声,顿时吓得他从凳子上跳起来,满脸惊恐:“哥,表弟,你们听到没?这是什么声音?”
卫星海根本就没有听到,以为他是想岔开话题,反而还白了他一眼,“什么?不就是青蛙蛐蛐蝉鸣?”翻来覆去的就是这些叫声,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
见哥哥没听到,卫星河将所有希望都放在宴哥儿身上,满怀期待眼巴巴地看着他,“表弟,你也没听到么?”他已经在开始发抖了,该不会就自己一个人听到吧?
宴哥儿却是一脸的纳闷,“我倒是听到了,有点像是茳猪的叫声,但是这不可能。”它已经被送到鹿乡湖去了。
而且它以前来,都是下午下学那会儿,这会儿半夜三更的。
但他这一提醒,卫星河悬着的心也放松了些,“不是鬼叫声就好。不过你这样一说,好像真像是茳猪的叫声。”
几乎是他话音才落,菜地那边就听到了巨大的水声,然后熟悉的茳猪叫声又一次传来。
三个少年的眼珠子几乎都要从眼眶里滚出来了。
如果方才那是他们俩的幻听,那现在呢?
卫星河看了看他哥,又看宴哥儿,“这次,这次应该都听到了吧?”
卫星海和宴哥儿点着头,异口同声:“是听到了。”
这是那只茳猪回来了?还是别的茳猪?
可要是别的,似乎不可能,这东西珍贵得像是龙凤一样,怎么可能烂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