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承望?”
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从孟晔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况且孟晔人在京州,又是怎么和远在松川的何承望扯上关系的?
孟晔的视线渐渐从桌前移开,眺向左侧的窗外,语气确实超乎寻常的平静:“我记得曾经和你说过,关于我父母离世的事情。”
话题转得突然。
梁知予并未打断他,只是点头:“……嗯,我也记得。”
大二的时候,梁知予参加学校组织的志愿者活动,和孟晔分到了一组。那回是去儿童福利院,不知是不是触景生情,孟晔和她敞开心扉,聊了聊他家里的事。
他小时候家境并不好,父母在工地上做工,每天披星戴月,赚一份养家糊口的辛苦钱。
在他读高一那年,工地上出了事,工人们的薪水被拖欠许久,孟晔父母领头带着工友去蹲守老板,谁知一去就再也没回来,直到两天后,警察在江中打捞出他们乘坐的面包车。
时隔多年,再听孟晔讲起当时的细节,梁知予依然暗暗惊心。
“虽然听起来确实疑窦重重,但你说过,最后的调查结果,已经认定了是意外事故。”她迟疑道,“现在重新提起来,是找到什么新证据了吗?”
孟晔淡淡说道:“算是吧。老王偶然帮我查到,当年那个承包工程的老板,已经改了名字,身份证上姓许。”
咖啡渐渐凉了,梁知予捧着杯子,思绪不知不觉地短暂飘离,过往经手过的新闻事件,像一本条理分明的图文记录簿,在眼前无形地徐徐展开。
好像,她也做过一桩中道崩殂的欠薪案件报道。
当事老板姓……
“!!”
咖啡杯角重重磕在桌上,半满的液体泼了几滴,溅落在梁知予的手背。
她浑然不觉似的,怔怔追问:“你到底想从我这里问出什么?”
孟晔敛眉,郑重道:“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
从酒店电梯出来,梁知予低着头,步子走得缓慢。
孟晔走在她身侧,轻声说:“知予,我不想强迫你做什么。如果你觉得有负担,可以把今天的见面当做没发生过。”
梁知予沉默不语。
大厅里人来人往,她闷头走路,一时不察,迎面撞到了一个年轻男人。
“不好意思。”她回神过来,连忙道歉。
对方正在讲电话,倒是没有计较,和善地摆手示意无碍,便继续往原先的方向走去。
“噢,没什么,不小心撞着一个女孩。”
徐奕闲庭信步到了电梯边,抬手按上行键,“你们这趟怎么样?大美边疆的风景是不是特别壮观?”
林若恒:“必须壮观。就是戈壁滩上刮大风,我不小心吃了一嘴沙子,被舒橪这混蛋笑话了半天。”
徐奕乐呵呵道:“你们现在在哪?听声音还挺热闹。”
“在市集上买东西。舒橪不知道发什么神经,赖在一个手艺人的小摊边走不动路,非得坐下来学人做手工,我自己在附近瞎逛会儿。”
“做什么手工?”
“好像是个镯子?还是什么项链?反正大概率是送女孩的。”
林若恒说着又笑,“我看他是藏不住心思了。老徐,等我们回来,好好把他灌个大醉,听听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舒老板上心成这样。”
第29章 29 礼物 两只小鱼。
舒橪出差回来, 有一段短暂的忙碌期。
上部电影收到了电影节入围的通知,除了他的最佳美术,还有最佳导演、最佳摄影和最佳新人演员的三项提名, 后续评审进程尚未开始, 已有朋友同事提前来贺。
新项目的考察算是正式告一段落,与此同时, 一家户外品牌向舒橪发出合作邀约,表示他们正准备着手一支商业短片的拍摄, 希望能由舒橪来担任美术指导。
舒橪很少接广告的活,一是不熟悉, 二是商业气息过重, 他不喜欢。
但此次来邀请他的, 却是入行时指点他颇多的前辈。对方当初帮过他不少忙, 人情债历历在目,舒橪不得不慎重斟酌。
这段时日里,他和梁知予联络的频次并不多。
她似乎也在忙,有天晚上舒橪给她打电话,连续两个无人接听, 过了很久才得到回电, 声音疲惫地说,刚才正在回松川的高速公路上, 这会儿刚到市区。
“又有新闻?”他问。
她有点支吾:“……反正是工作上的事。”
如果这会儿还听不出来异样,舒橪觉得自己也真是白活了。
“梁知予,”他少见地连名带姓, “如果你想骗人,就该把说谎的本领修炼得纯熟一点。这么畏手畏脚的谎话,只会让我觉得, 你在把我当傻子糊弄。”
呼吸声淹没在沉重空白的背景音里,仿佛下一秒就要断线。
“我去见了孟晔。”
静了几秒,梁知予说。
“这是实话,你非要听的。”
舒橪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活生生被气笑,仿佛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再没有更滑稽的事。
“哦。”他咬牙说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回来了。”
倒是如假包换的实话。
舒橪气得不轻,当即撂了电话甩开工作,去梁知予家楼下抓人。
不过他也有失算的时候——
梁知予开的是她家里的车,返程理所当然地开回了梁谨那儿,在家里留宿。
六月初,正是松川蝉鸣刚刚开始聒噪的时候,到了夜间也不停。舒橪在梁知予楼下站了二十多分钟,终于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人家在松川何止一个住处。
……这回才是真当了傻瓜。
路边灌木丛里开着栀子,香气尤甚,钻进嗅觉里,很难不令人留恋。
舒橪驻足了一会儿,余光里有个浅色短袖的女孩渐渐走近。
他随意一瞥,觉得眼熟,稍作回忆便想起来,之前和梁知予冷战那次,他来给人负荆请罪,看见梁知予和这个女孩同进同出,大概就是她的合租室友。
距离逐渐拉近,裴斯湘也注意到了他。
她刚下班,精神仍处在紧绷状态,见这个男人站在门口久久未动,又十分眼生,显然不是这里的住户,瞬间起了戒备,警惕地绕开舒橪,拿钥匙解锁单元门。
好在,视线范围里,那人并无多余动作,反而像回避她似的,刻意别开了脸。
是个奇怪的可疑分子。
裴斯湘在心里下定论,快步上楼,进屋锁门,同时不忘给梁知予发消息:【明天你回来的时候,记得留心一下周围。刚才楼下有个男人,在那儿站了很久,不知道想干什么。】
梁知予回得很快:【知道了。你还好吗?】
【我没事,已经上楼锁门了。】
屏幕这头,梁知予听她确认无妨,稍稍放心下来。
不过旋即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她问。
裴斯湘答:【光线不好,没看清。】
【现在人还在吗?】
裴斯湘走至阳台,从上往下俯视。
潮热静夜里,夜空和街道被洇染成同一种颜色,空旷的路上,只能看见一道渐行渐远的背影。
【走了。】
她言简意赅。
脑中肖想出一个若即若离的影子,像一阵来去无影的风,总也抓不住。
梁知予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抱着床头的小熊镇静片刻,自以为想太多的念头终究占据了上风。
【记得把窗户也锁好,明天我叫几个朋友一起在周边转转,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
她叮嘱。
这晚的插曲过去,舒橪的态度似乎真正冷却下来,连着几天,音讯全无。
原本,梁知予三天两头就要清理他们的聊天记录,这几天倒是完全不必因此费心神,空白一片的聊天框混杂在拉不到头的消息界面里,突兀得如同原野上一块骤然的荒芜。
她说不上心底酒精是何滋味,总之有些难以自适,也隐隐懊悔那晚一时嘴快,怄气似的直接说了孟晔的名字。
也是直到这会儿,梁知予才深切感知到,舒橪其实挺介意孟晔的。
可介意什么呢?
他又不喜欢她。
两两相较,注定有个人要先低头。
梁知予自尊心重,虽然情知此次根源在于自己,但到底有些抹不开面子,犹犹豫豫拖了几天。
好在不久后,一个天然的转机翩然而至——
舒橪的生日就快到了。
以及,她自己的生日,也快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