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刘逸眀都放下了杯子,满脸莫名地等着他的下文。
“许总,这届的松川电影节,您的收获可不小。”舒橪静静道来,“最佳故事片,还有最佳男主角的两部电影,出品方都是您集团的子公司。”
许志随和一笑:“运气占了上风。今年入围的片子,质量都很高。”
“听许总的意思,我是输在运气了。”
舒橪淡淡笑了笑,举杯示意,“那我更要敬您一杯,希望今后,我也能拥有和许总一样的——好运气。”
徐奕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他越听越不对劲,在桌子底下连连扯拽舒橪的衣角,暗示他赶紧打住。
然而半点不奏效。
梁知予呼吸发紧,深深捏了把冷汗。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舒橪突发异常之举,很可能是为了给自己解围。
但这未免太过冒进,许志的不可控性,绝对远大于她身边的刘逸眀。与其让舒橪历这个险,她倒宁愿刚才硬扛一杯。
舒橪平时很少喝白酒,一大口灌下去,喉咙里尝到了久违的辛辣,一层层在口腔里漾开,回荡。
“痛快。”
许志点点头,神情意外的平静。
“我记得,舒老板和这次的美术提名失之交臂了?”
舒橪云淡风轻:“的确。”
“有点可惜。”许志摇了摇头,“其实评奖么,和做投资很像。有时候,就是成败一念。我看好过很多人,实不相瞒,其中一位,还和你产生了点纠纷。”
说着,他稍微顿了顿,身边即有人为他倒酒。
“不过说实在的,这些都是次要,我最看重的,还是结果。”
白酒顺滑咽下,许志也换了一副口气,“我最近,有在考虑扶持一些影视剧的幕后团队,不知道舒老板有没有意向,加入我麾下?”
转折来得出乎所有人意料。
梁知予瞠目结舌,只觉得这个许老头的心思实在变化莫测,一会儿东一会儿西,实在叫人揣摩不透。
她抬头望向舒橪,他的表情不像在思考。
……他不会同意的。
梁知予蹙紧眉心。
他怎么可能同意。
“不好意思,许总。”
过了半晌,舒橪的声音徐徐落进空气。
“我自由自在惯了,不喜欢被人管着的感觉。”
他低头斟酒,波澜不惊,“辜负美意,我自罚三杯。”
许志没阻拦,只是坐在他的主位,似笑非笑地看着舒橪。
第一杯。
第二杯。
第三杯。
他几乎没有停顿,二两杯斟满,复又清空,再斟满。
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梁知予已不觉得疼痛,只是麻木。胸腔起伏一阵急促似一阵,偌大的空间里,她竟然开始感到窒息。
“年轻人,果然就是豪爽。”许志眼角皱纹扬起,“我刚才就是随口问问,不用放在心上。”
说着,似是想起什么,对着桌上众人语重心长道:“好啦,饮酒毕竟伤身,也要讲究适度。实在不能喝的,就不用勉强了。”
舒橪神定目明,应付自如地附和了几句场面话。
有了许志定海神针般的指示,没人再强劝梁知予喝酒,她食如嚼蜡,机械地吞咽,像个失了魂的木头人。
没一会儿,舒橪说自己要去洗手间,中途离了席。
视线里,骤然出现一个缺口,很是晃眼。
梁知予垂眸沉思。
过了片刻,她低声和王律说了几句,随即也起身,快步走出了门。
第49章 49 生意 “有我必须来的原因。”……
洗手间在连廊尽头的拐角处。
站在门口, 可以闻到廊下点的线香,细细的一线,青烟散在夜晚的空气中, 很快便消融于无形。
梁知予抬头望着檐边挂着的灯笼, 幽红的光影闪动,映出她脚下一弧长长的影子。
没等多久, 舒橪走了出来。
梁知予闻声回头。
四目相对。
她今天的穿着,很符合助理的身份定位, 衬衫外搭薄西装,还戴了副压眉眼的黑框眼镜。只是此时被她摘下拿在手里, 鼻梁上残留着两道浅浅的痕迹。
她站在回包间的必经之路上, 分明就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可舒橪却仿佛没看见一般, 径直从她身边走过,脚步甚至不曾慢下来半分。
“你等等!”
见他没反应,梁知予直接拦在了他的面前,“我有话和你说。”
舒橪万般无奈,不得不定住脚步。
“能不能有点默契?”他长叹, “万一被他们看见, 知道我们早就认识,要怎么办?”
梁知予歪了歪头, “说话就是认识?什么强盗逻辑。我搭讪帅哥不行吗?”
舒橪被她说得一噎。
“……你的眼睛怎么了?”
梁知予注意到他眼睛里的几缕红血丝,此前在桌上还未有。
舒橪避开视线,故作平静道:“没什么。”
此话当然是掩饰。
刚刚他在卫生间里吐了个痛快, 倒不是真的有多醉,只是觉得身体从里到外有股挥之不去的浊气,非要找个办法宣泄出来不可, 也未曾料到梁知予会在这里等他,更未料到,她一眼就看出来他的异样。
“你说谎的本事,真的很差。”
梁知予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那你告诉我,今晚为什么会来这里?”
舒橪却反问:“你又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有我必须来的原因。”
“那么我也同样,”舒橪把话原封不动地还给她,“有我必须来的原因。”
哑谜打了两个回合,梁知予也没了脾气。想到几分钟之前,他在桌上那样灌酒,她心里不是滋味,闷声说道:“其实……你刚才不用那样。一杯白酒,我咬咬牙也能喝。”
舒橪睁大了眼睛,惊奇地质问:“咬咬牙?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种场合,你要么坚守住底线,滴酒不沾,但凡经不住劝,喝完第一杯就有第二杯、第三杯,无数杯,直到被灌醉。”
话还未说完,他就见梁知予遽然变了脸色。
心中固然有些不忍,但若不把其中利害说清楚,舒橪更不敢想象,她今后是否还会有如此头脑一热的时候。
“别看在场的都衣冠楚楚,就以为他们有多体面。”他正色说道,“不管你是为了谁,这么以身犯险,都不值得。”
梁知予怔怔。
舒橪说的那些道理,她何尝不知道,只是血管里的冒险冲动作祟,没有亲身一试,总觉得不甘。
“所以,你才站起来帮我转移了火力。”她垂眸,声音轻淡得如同廊下烟,“谢谢你了。”
线香的气息从指缝中流过,舒橪伸手,拢住那一缕烟,“和我客气什么。”
他又不是为了她的一声谢。
园子里静谧非常,包间里的响动,半点也传不到这里。梁知予回头望向不远处的灯火通明,说道:“出来太久,该回去了。”
舒橪跟着她的视线:“我们错开吧,你先回。”
避嫌总还是要避的。
梁知予点头说好。
重回席间,包间里照旧是觥筹交错,你来我往的敬辞恭维,如杯中一撇即散的浮沫。
舒橪和她前后脚差了三分多钟,刚坐稳没多久,又被人劝酒。
这回他倒是学会了婉拒,话术也圆融,说自己前段时间应酬太多,早被医生叮嘱过少饮酒,今天已是表达了最大的诚意。
劝的那人酒酣耳热,大着舌头说:“你别听……那些都是、都是哄你玩的……你们圈子里,喝酒算什么,人家可都是……”
桌子忽然被敲了一下。
“说什么呢老段,”刘逸明骤然变了脸色,拔高声音提醒,“喝多了就出去醒醒酒。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丑。”
那人愣了愣,脑筋迟缓转动几秒,似乎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神色仿若瞬间醒了酒。
“我……我……”他下意识看向的,是许志的方向,“我是真喝多了……”
许志正和别人聊着,闻言微微掀起眼皮,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出去洗洗脸。没醒就别回来了。”
那人还真就乖乖照办了。
梁知予注视着他踉跄的背影,若有所思。
散场是一个多小时之后的事。
作为全场唯一一个滴酒未沾的人,梁知予责无旁贷地开车送王律回到下榻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