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是什么身份呢,敢于一次次这样和我的皇后说话,你以前规训她时,用的语气只怕更恶劣吧。你要清楚,你只能贴着地面小心地服侍我的皇后,如果她吩咐了你,你应该感恩戴德,高声赞美她的所有命令,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如果她没有吩咐,那就尽你所能地取悦她。你现在在做什么呢,在我取悦她时,阻拦她的享受。你旧时学的礼仪都去哪里了,被人尊敬太久,而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无需遵守吗?”
于是黛米女士消失了,据说她幸运地没有死,但不得不每天都在阴暗的小屋内学礼仪,她的腰必须笔直,然而屋子太小,头只能低垂着,腿也需要弯曲。她的嘴中念着各种守则,嗓子出血都不得停止。侍从中知道这是皇帝的报复,他对自己都下了如此狠手,旧时为难过皇后的人又怎么逃得过惩罚。
宫中的骑士越来越多了,这些皇帝的心腹轮流从战场上回来,皇后那位忠诚的骑士却是去了战场。
随着轻声的咳嗽,皇帝醒了,他站起身来,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看来今天又有不聪明的人。”
“你死了他们会有大麻烦的,帝国还没有继承人。”业伽说,她化成河状后,话变得少了,不过更多的原因是她知道自己跟他人说话,会为那人招来厄运。皇帝的占有欲越来越重,甚至无法忍受新连为的存在,她从他心脏中听到过杀意。
“帝国不需要什么继承人,”皇帝对镜整理,声音中夹杂着一片虚弱的暗哑,不过混在他那本就低沉悦耳的音色中,倒是别有风味,“我今天表现得怎么样,并无狰狞吧,那些溺死的人总是忍不住挣扎,搞得面容扭曲,丑陋异常,我可不会跟他们似的。”
宫殿内的水太多了,阴湿使得壁画都开始褪色,墙面泛着水珠,所有布料都仿若刚洗般,透着伤人的冷意,皇帝的身上非常痛,他的枪伤在疼,肺在疼,跪过业伽的腿也在疼,喉咙好像肿起来了,牵得脑袋都隐隐作痛,河流的侵蚀作用发生在他身上,使他的冷汗不断溢出,但他却高兴异常,因为他用自己的痛苦让河流对他的印象更深了。
他的先祖能做到这样吗?那些住在河流旁边,在河流见证下长大,说自己爱河流的人们,能将自己全身献给河流吗?茶礼乌斯的人只敢将尸体献出去,那是什么投机取巧的行为,完全不如自己,一点点将血肉精神交付给业伽。
“帝国会乱。”
“我会安排好一切的,帝国将在新的体制下发展,它没了皇帝,取上新的名字,而不是这个为了勾起人们欲望、傲慢、征伐心的名,会有更光明的未来。格什文的血脉已经没救了,我从未打算延续它。要什么人类的皇后呢,所有人都知道进了皇宫会死,却总有人觉得自己是幸运的那一个,可以不用死,可以做尊贵的皇后,是他们的家人抛弃了他们,是他们自己的决定将他们拉入了死亡,这种愚蠢而贪婪的血液,与皇帝们的残暴结合,一代代的,能产生什么好种呢,连骨骼都是蛆铸成的吧。”皇帝轻轻地笑了,笑容中却仍只有一如既往的温柔,业伽觉得他是会正常笑的,虽然没见过,但她知道皇帝在她面前也无法完全袒露心扉,皇帝可以恶毒地骂自己以及先祖,因为一切客观存在,可在在意的事物面前,他希望自己的形象是完美的。
格什文的血脉充满猜疑,哪怕面对河流,也无法做到信任。他们不相信山川会无条件地爱自己,所以尽力打扮着,不愿暴露丑态。
“总之,我不会和任何人发生关系的,我是你的私有物。他们献祭时不也优先选择童贞吗?虽然我中途埋怨过你,但我幼时便打算以献祭给你作为终结生命的方式了,我这个决定真的非常对,否则现在不光没法做高级别的祭品,还会失去说爱你的资格。”皇帝高兴地换了身新衣服,并选了同款的罐子摆到业伽面前。
“明天一起去尼拉布莱奥吧,那里正在闹革命,我的秘密小屋就要毁了,在失去藏品前尽量抢救一番吧,那也是我们爱情的见证呢,我还记得你在车站等我的样子,虽然城市布局有问题,搞得尼拉布莱奥的太阳不能见人,但真是非常美好的黎明。这个罐子喜欢吗?你要用微缩的水形,还是大面积的流动?”
“这个罐子就可以。”
“好。”皇帝的娱乐时间结束了,他带着业伽去中央宫殿与大臣们商讨战事。
大臣们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会说话的河流,虽然皇后的话很少,但总是奇怪的,可时间久了,也就习以为常。为了防止皇后再一次消失,彻底变成那个不会回应人任何话语的庞大存在,他们甚至会在每次见面时尊敬地喊道:“愿您尽可能久地陪伴陛下,伟大的河流。”
以前喊的是“愿您永远陪伴”,但皇帝觉得太晦气,河流跟人的生命长度不一样,怎么可能是永远,这不是对业伽的诅咒嘛,所以很快便改了。
今天大家的话语也很整齐,里面却有一道稍显生硬,他冷冷地看了业伽一眼,继而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皇帝身上。
第二天去尼拉布莱奥的军舰上,业伽再一次见到了他,正是埃利阿斯将军,奉命进行测试,并将合格者带进皇宫的人。
业伽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上面见还是在她跟格什文的婚礼上,后来埃利阿斯又是被关禁闭,又是做了攻打抚森的总指挥,他似乎长时间在外,甚至不出现在她的流域内。
他们的相处时间很短,这个出生于帝国偏远省份葛萨尊的男人,对长河是缺乏情感的,不管业伽是人还是河,他都是一样的厌恶,因为这阻碍了皇帝的伟业。
不过他知道再多的劝谏都没用,因此全程一言不发,只守着皇帝,按吩咐行事。
尼拉布莱奥已彻底变了,这里的高楼碎成瓦砾,阳光畅行无阻地打到地上,而不是被镜面反射变成刺人的武器。
港口处政府跟革命军都在候着,老独裁者拉吉普特终于有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他的头发全白了,看见业伽时大为激动,欢呼道:“伟大的河流,您是来拯救尼拉布莱奥的吧!这些可恶的反贼将国家毁得不成样了啊,看看远处,全塌了,我们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建起来的城市,被他们毫不怜惜地炸了!”
浑浊的眼泪簌簌而下,业伽将身体扩大了些,流向主干道,她迅速探查了温度,而后道:“现在比过去舒服。”
“亲爱的河流,是这个样子的。”革命军领袖伸出粗糙的手,向业伽行了个古老的问候礼,“您跟皇帝陛下的小屋并未遭到波及,请随我们前来。”
业伽其实已经触到了那座建筑,不过她还是颤动了下,表示可以。
身为尼拉布莱奥的母亲河,业伽在此的流域面积非常可观,她清楚此地发生了什么。
随着战争的进一步扩大,作为帝国盟友的尼拉布莱奥不得不提供更多武器以支援前线,而这意味着他们需要压迫更多的人替他们劳作,工厂二十四小时运转着,工人签下了卖身契,连续十七八个小时地苦干,大批人因过度劳累死在了生产线旁,他们的尸体被随意仍到空地上,家属们得不到抚慰金,甚至稍晚来一些,便将看到亲人被阳光活生生焚烧成灰。
没有生意,没有可燃物的冰冷街道上,飘着太多死者的亡魂,终于,革命爆发了。兵工厂内的人秘密商讨了起义计划,于深夜中,将军火库抢劫一空。所有人从压迫中站起反抗,用鲜血夺回自己的权利与自由。
但就像以前一样,皇帝的小店附近仍是真空带,所有的阴暗都与此无关。玻璃外壁被擦得纤尘不染,从中可望见茂密的花草。
皇帝掏出钥匙将门打开,埃利阿斯轻拭桌面,随后暂时盛放过业伽的罐子便被置于其上。
“要试试别的容器吗?这几年我收集了些新藏品,有很多漂亮的石头。”皇帝说着,打开柜子从中掏出个漂亮的绿色罐罐来,上面镶嵌着跟皇帝眼睛一般的宝石。
“落帕山脉的,稍微改下应该能模拟河床。”
业伽裹住那片石头,而后轻轻松开,并没有说什么。
皇帝看着流动的水,却轻轻笑了,他抚摸河水流过,略显湿润的罐子,吩咐道:“把东西都整理带走,这座屋子就还给当地人吧。”
“陛下。”老独裁者拉吉普特诧异地唤了一声,他从皇帝的话中感到了不妙。
“我的皇后不喜欢战争,拉吉普特,你知道的,我正在跟其他国家努力议和,不出意外的话,几个月后,二十多国的联合声明就该出来了。我愿意让渡一些权益,也愿意吐出一些占领的地区。你这里也尽快安静下来吧。”
“有帝国支持的话,相信我们会迅速回归常态的。”拉吉普特小心地说。
皇帝垂眸俯视他,埃利阿斯带着大量士兵忙碌地搬运着藏品,一切收拾得差不多后,皇帝命令将普通花草送给当地人民。
“这里也该长些植物了。”他将种子放到革命军领袖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