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说沈微眉头拧得越厉害,许繁音舌头直打结:“我真不是那个意思,公子你别皱眉,我发誓……”
“许小姐不必如此,我明白你的意思,”沈微面色淡淡,只问:“可有受伤?”
许繁音大喇喇摆手:“哪能呀,我不修理她们就算好的了。”从小到大她和人吵架就没输过,一群刚及笄的小姑娘加个小男孩还不够她塞牙缝呢。
许繁音说的是真话,只是那迷路时被冻得嫣红的眼尾和鼻尖,以及发髻上明显缺了一块首饰,任谁看了,都以为她刚躲起来偷偷哭罢,眼下故作开心。
沈微收回目光道:“官署事忙,我不能时时陪在许小姐身边,不管在哪里受了委屈,不要害怕,告知我便可。”
“嗯!”
许繁音重重一点头,遇上个这么好的甲方,感动的眼泪花差点出来,忽的,她一回想沈微刚才说的话,不对劲,她和许家小姐们争论时他说不在书房,那是在……
“我那会儿说的话,你不会都听到了吧?”
沈微一点头,许繁音顿觉形象不保,毕竟刚才她确实挺跋扈的。
见她满脸尴尬苦涩,沈微道:“多有冒犯,我并非刻意偷听你们姐妹说话,只是听见你为我正名,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呼~许繁音大松一口气,那还行。
“多谢许小姐。”沈微看着她道,浅色的瞳仁里是她的倒影。
“没,没事,咱们是夫妻嘛,这都是我应尽的义务。”什么情况,怎么老是人家沈微一认真看她她就脑袋发晕啊。
为了避免再对视下去真的晕倒,许繁音匆忙转头,继续踩着雪,生硬转移话题:“母亲要我们今晚住在候府。”
沈微冷清清道:“你想留下吗?”
“我?”许繁音其实都行,略一沉吟,道:“我怕公子不方便。”
“那便留下。”
讲真,这人冷归冷,绅士风度方面还是没得说的。许繁音傻傻一笑,积极邀请他一同游园赏景。
积雪被阳光照得莹莹生辉,踏上去“咯吱咯吱”直响,许繁音一步一步踩实了,很是乐在其中。
沈微只是默然看她,目光一直落在她提着裙摆的手上。
自从她那晚撞进他的怀中后,只要两人肌肤相触,他的头痛便会减轻,今日下马车扶她一瞬,到现在疼痛也不曾复起。
他私下寻医问药,寺庙也去了,无人能说出所以然,只有方丈高深莫测曰:“前世今生,施主之缘也。”
沈微只信有理有据的事,并不将方丈的话放在心上,所谓前世今生,不过是世人寄托之词。
但他数十年头疾确确实实因眼前人而止。
沈微随着雪地上的脚步缓行,前面的许繁音忽然停住脚步转身,一脸的迫切。
“公子,我喜欢你。”
第17章
日光璀璨,积雪莹光。
许繁音一句话镇住了整个花园,四周风都停了,静得能听见雪消融的声音。
沈微没有再循着脚印上前,而是停在原地沉默片刻,冷清清道:“许小姐,这种话不要乱说。”
“不是不是。”许繁音急得恨不得拔了舌头,瞧瞧她干了什么好事啊,真是恨死方才那股吹到喉咙里的冷风了。
说好的只谈钱不谈感情的,一句话把沈微都吓得不敢动了。
许繁音拼命拍着胸口顺气,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公子,我是说,我喜欢你……”
沈微的表情更冷了。
“我喜欢你,呃……用手语怎么说?”终于,把话完整说出来了。
“我想学习一下,用手语怎么表达呢?”许繁音满脸的勤奋好学谦卑有礼,
沈微看她不像说疯话的样子,眉眼间冷意淡了些许,也并不问她没头没脑为什么突然要学,抬手修长漂亮的手,微侧过身去,轻轻比了一个动作。
“什么什么,我没看清。”许繁音上前两步站到他正对面请求,态度真挚,“公子你再比一遍吧,这次我一定认真看,求求你了。”
沈微眉峰动了下,抿抿唇没再侧身,表情冷淡向着她又比划了一次。
这次许繁音看清了,手头暗暗练习几次,对着沈微右手大拇指与食指尖点在下巴两侧,一双大眼睛无辜地望过来:“这样对不对公子?”
沈微别开眼:“对。”
微顿了顿,他补道:“许小姐不要对着我做。”
一心学习的许繁音后知后觉冒犯到沈微了,“哦”了声急忙退回原地,背对沈微又练习几次,确认熟练了,开心地笑起来。
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沈微还在,回头尴尬道:“公子冷了吧,我们回去吃烤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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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庭院寂静。
许繁音被铺得过分软的床陷得难受,吃力地翻个身,闻到一股隐隐约约的酒味。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隔着一地皎洁,看见沈微在珠帘外的桌边摆弄什么东西。跟着举起茶盏仰头喝了下去。
等他往床边走,许繁音做贼心虚似的立刻闭上眼睛。
窸窸窣窣地解衣声后,随着沈微躺下,酒味愈发明显,好像不止酒,还混着别的味道,很淡很淡的苦涩气息,但具体是什么许繁音也闻不出来。
不禁有些奇怪睡前也没见他让下人准备酒啊,难道是随身带的?
这不是许繁音第一次在沈微身上闻到酒味,但据她观察,沈微并没有酗酒的不良嗜好,相反地,他极为洁身自好,不应酬,不狎妓,每日除了去朝中剩下时间基本待在书房。
和她相处也很尊重她,即便穿着寝衣躺在一起,对她连目光也不曾有过一丝冒犯。
真真是君子如玉,克己复礼。
难道沈微不行?
呸呸呸,许繁音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这会儿是半点睡意也没有了,只想琢磨沈微为啥这个时间要喝酒。
或许是身体不舒服?
那也应该喝药呀,喝酒干什么?
压力太大?
他这么内敛自持的一个人,会通过喝酒释放压力?看书下棋还差不多吧。
许繁音脑袋里两个小人在打架。
纠结半天后,她还是决定打直球:“公子?”
沈微并未睡着:“抱歉,吵醒你了。”方才她呼吸变化的一瞬间他便察觉到了。
“没有,是我自己醒的。”
许繁音沉默一下,轻道:“夜里饮酒伤身。”
沈微没说话。
“公子是不是心情不好?”
问出这个问题后,许繁音干脆翻身侧躺对着沈微,胳膊支在枕头上撑着脑袋,轻咳一声道:“其实吧公子,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是管不住的,外面有些人就爱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你完全没必要放在心上,更没必要因为这种小事儿影响自己的好心情。”
沈微愣道:“没有……”
许繁音大大咧咧道:“哎呀,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借酒浇愁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说实在话,咱们现在是荣耀共同体,看见你心情不好,我这心里也总不是个滋味儿,真的,我特别希望你每天都能开开心心的。”
克死亲母,亲人疏远,未婚妻连逝两任,旁人避如猛兽……即使在深宅大院,这些话许繁音没听千遍也有百遍,沈微在外求学,考试,上任办案将近二十年里更不知道听了多少次。
都不是什么好话,更谈不上听多了便习惯了,如果是她在这样的处境里,只怕都压抑疯了。沈微却一直这样好。
依他的性子肯定心里难受也不会讲,自己默默承受消化。
许繁音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即便她的作用没那么大,也不想在和离前,天天见他冷如冰山。
但回答的她的是良久的沉默。
床帐内寂静只闻两人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
“沈公子。”
许繁音忽然唤他,声音里没有一丝气馁或尴尬,甚至含着笑:“我们虽然是合约夫妻,但是整天朝夕相对,你不开心,我独乐乐也没什么意思,但你若开心的话,我的开心也会更上一层楼!”
她很认真地坐起来:“你就当是为了我们合作更愉快,如果你哪天心情不好,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和我说说,虽然我可能也不能给你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但是讲出来,总比自己一个人憋着好,公子觉得呢?”
柔润的月光打在床帐上,也落在盛开烟花似的女子身上,帐上绣的竹叶落影遮住了她弯起的唇角,只能看见一双亮晶晶,水盈盈的明眸,潋滟如潮。
但潋滟只存在片刻便被不忿替代,许繁音使劲儿捶了一下被子:“那些个卑鄙小人,背后说人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当面来说,我非打成猪头不可。照我说公子,以后谁欺负你你就不要忍,咱们天天早晚诅咒他,去庙里求神拜佛让他倒霉,实在不行了去街边打小人,总之……”
沈微被她滑稽又可爱的样子逗笑了。
几乎转瞬即逝,要不是沈微那意识到自己失去表情管理而略不自然的脸色,许繁音都以为自己眼花了,她呆呆半晌,喃道:“公子,你笑起来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