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请张先生。”
素容挂着眼泪随朝安一同去了。
许繁音昏昏沉沉只觉置身一片烟熏火燎中,直到一股古怪药味侵袭嗅觉,接着温热腥气的液体灌入,她胸口的火被涓涓细流浇灭,终于安稳睡去。
暮色悄悄爬进屋子。沈微掖好被角,放下床帐,示意张先生换个地方说话。
到了外头,张先生道:“少夫人服药及时,休息后应该无大碍,大人不必忧心。“
沈微望着窗户一隙,那里透出一点天青色,他缓缓道:“吾妻看着不似普通的发热。”
“说实话,老朽行医多年,也没有见过如此奇怪的病症,虽有发热,但仔细瞧着,”张先生沉吟片刻,“倒像是中毒。”
“中毒?”霎时间,沈微周身一片冷如霜雪。
张先生道:“少夫人的衣食住行都查了,银针试过也没有反应,但若不是中毒,大人常年服用那药,体内毒性多有积压,冒险以血为引,普通发热的病人定无法承受这以毒攻毒的法子。只是老朽医术不精,查不出少夫人因何中毒,中了什么毒……”
沈微示意张先生不必再说,他抬手深深一礼:“今日之事,烦请先生保密。”
张先生回礼:“大人放心,老朽省得。”
让朝安送张先生出去,沈微将素容和书香叫到身边。
“不要让少夫人知道自己是中毒。”
书香点头,素容红着眼睛却不解:“也不知什么人存着害人的心思,少夫人不知道的话,往后如何防范?”
“她会害怕。”沈微撇去茶盏中的浮沫,防范的事情由他来做即可。
素容一惯怵二公子,今日少夫人病了,二公子虽然不曾大发雷霆,但整个人却有种怒到极致即为静的疯魔感。
她不敢不听他的吩咐。
待素容去卧房守着,沈微单独留下书香,问:“你今日跟着少夫人到沈宅,可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书香回忆良久,摇了摇头道:“回大人,没什么奇怪的,少夫人与往日一样拜见了大长公主,在慈安堂吃了糕点用了茶水,随后便准备回来了,唯一不寻常的也就是少夫人下水救了大小姐,花园的水应该没有问题,小人也下水了,身体并未有恙。”
顿了顿,书香续道:“小人方才去沈宅打探,大小姐好似也中了毒,听说同少夫人一样咳了血,不过那边的大夫诊不出是中毒,还是按照受冷发热在医治。”
“封锁消息,对外只称少夫人染了风寒,需要静养几日,”沈微面无表情吩咐。
书香恭敬应是,朝安自外过来敲门行礼:“公子,大老爷来了,说在书房与公子议事。”
“知道了。”沈微搁下茶盏,起身提步往外走,书香在后犹豫着叫了声公子。
沈微侧眸,书香小心翼翼竖起手指:“公子要不要先将绯袍换了。”
-
大长公主和许繁音的婆母周氏来看望她,陆陆续续的,其他几房的夫人和姊妹们也都踩着夜色过来。彼时许繁音正在昏睡,得知她病得不重后,大家怕打扰她休息,稍微坐了片刻便都随着大长公主离去。
床帐轻委,许繁音睡得很熟,自打吐血晕过去一直睡到了半夜,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屋里静悄悄的,只一人影坐在纱帐外,身形清隽。
“公子,”许繁音一眼便认出是沈微,“怎么不上床歇息?”
沈微没有答她的话,听见她状态好了许多,起身点起床侧的两方烛台,光晕朦胧,他将床帐勾起,一步一步走到床边。
他的眸好似能看穿一切,许繁音不自在的避开,挠挠头:“公子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沈微没说话,只是将冰凉的掌心覆盖到她手背上,垂着眸道:“我这样,许小姐可会觉得厌恶?”
握个手有什么的,许繁音摇摇头:“当然不会啦。”
他语气温柔,从前冷若冰霜拒人千里的样子消失不见,有些不对劲,许繁音避开他月色似的眸光,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过了片刻,沈微收回与她接触的手:“饿不饿?”
饭还是早上吃的,许繁音睁眼时便觉得胃内空空,估摸着时间,她虚弱地道:“还行,厨房的妈妈们都睡了,明天再吃吧。”
“无妨,小厨房有提前备好的饭菜。”说着,沈微对外吩咐了一声。
到底是生了病,许繁音虽饿食欲却很一般,沈微早就考虑到这点,让小厨房备的是鱼肉粥和几碟清淡可口的小菜。
院内寂静,卧房窗户透出几点微光。粥和小菜被扫荡一空,许繁音满足地喝下最后一口茶水,力气恢复许多,脸上也有了些气色,她道:“我这病生的真不是时候,给公子添麻烦了。”
沈微侧眸看她:“昏迷前的事情,许小姐还记得几分?”
“没什么印象了。”说着,许繁音见沈微拿出了一方手帕,其中收着的,是白日里摔碎的杯子,她立马道:“这个我记得。”
沈微声音平淡:“这是我那晚服药后留下的杯子,许小姐看见了,便收了起来。”
许繁音干咳一声:“乱动你的东西是我不对,但是就放在桌上,我不想看也看得见,而且我也是为公子的身体着想。公子连这点小事也不能和我说吗?”
“许小姐很关心?”沈微反问她。
许繁音毫不犹豫点头:“当然。我不希望公子喝对身体不好的奇怪东西。”
“不是怪东西,”沈微浅浅笑了一下,目光落到杯子碎片上,“我服用的,并不是五石散,是药。”
许繁音脑袋有些迷糊,听明白沈微在说什么以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关切道:“那公子服药,是身体不舒服吗?”
“我自小有头痛的毛病,”沈微默了许久才答她,“看了许多太医也不见效,一日有一游方郎中路过,替我开了方子,每头痛发作时服用即可缓解,至于许小姐多次闻到的酒味,是药引。”
许繁音知道沈微不会说这种谎骗她,想起自己行径,心生内疚,开口道歉之际又听得沈微嗓音寂凉。
“药材中有一味是剧毒,许小姐拿着杯子,杯子破了若划伤你的手,届时你沾到毒药必然危及性命,所以……”
“所以公子白天才不让我碰那些碎片?”许繁音有些难受地接他的话。
沈微点了点头。烛火摇曳,两人相顾无言,许繁音胸口堵得慌,是她喊着让沈微要信任,他坦白了,却是揭开自己的伤疤。
她未醒来时他在床边静坐,恐怕也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吧。
闻到那么多次酒味,白天夜里,竟然都是沈微因为头痛发作在服药。
“是药三分毒,何况公子喝的就是毒药,长年累月必定伤身体,”许繁音心底愧疚愈满,咬着唇,“就没有什么方法不喝药吗?”
第29章
烛火将床前的一片照的明亮,明亮之外笼罩着看不到尽头的夜色。
许繁音问的真挚,好似天上的星星能入药,她也要想办法替沈微摘来。
沈微一语不发地看着她。
他目光灼灼,许久,伸出手,在许繁音难以置信的眼神中再一次主动碰上她的指尖。
“这样。”
“呃……哪样?”许繁音犯了糊涂。
沈微神情有些难以启齿,偏偏她什么都不知道,要他做的明显。抿了抿唇,他寻到纤细温热的掌心,与她十指交握,声音轻轻的:“这样。”
许繁音愣住。
她成仙丹了。
许繁音想,天下竟然有这等离奇事,说不清是惊还是喜,一个激动,她把手从沈微掌中抽出去,猛然站了起来,来回踱步,皱着眉道:“公子,你没说假话骗我吧?”
夜深而静,烛影重重。沈微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手心空落落的,残有余温。还不等他收回手,身前的女子得到肯定答案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这样,头便不痛了吗?”
许繁音重新坐下,仰脸凑过去,好似依偎在男人怀里一般,嗅到他身上的冷香,又稍稍拉开几分距离,“是要皮肤接触吗?隔着衣服就没用了吗?一次能维持多长时间?只能牵手吗?”
事情发展与沈微料想的不一样,他眸光落在她握住的手腕上,她的手很软,温热着,他道:“维持的时间有长有短,我说不准,但是隔着衣服,没用。许小姐不必做违心的事,我说出来,并非是想博得同情而与你有肌肤之亲。”
他大约不擅长这样剖白,蒙昧的光线笼在他面上,疏朗的眉目间满是不自在,语毕许久,瞥一眼许繁音荷上清露似的眸,又匆匆移开,喉结动了动,道:“即便只是指尖碰一下,对许小姐来说,也是冒犯之举。”
“不冒犯不冒犯,”许繁音听得认真,急忙摆摆手,“只要能缓解公子的疼痛,牵牵手没什么的,我只是怕公子不习惯与人肌肤接触,又觉得男女大防,宁愿服药也要避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