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夫人魏氏坐在西侧榆木椅上,哭得比谁都伤心。
大长公主冷颜:“上菜的丫头认了,是你示意她将菜汁泼到阿音身上去。”
魏氏急忙辩解:“此事是我授意。饭桌上大家都围着二郎媳妇转,我看不惯她那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只是想弄脏她的衣服让她提前离席,但是我没想到她会碰上陶氏。”
说着,她干脆跪倒在地:“母亲,我对天发誓,如若我故意放走魏氏行刺二郎媳妇,就,就教我天打雷劈,煊哥儿日日生病,四郎终身不得回京!”
大长公主未应,三夫人虽然素来小心眼儿爱给人使绊子,却不是坏心肠到要人命,陶氏滑胎一事她清楚,三夫人也是无辜背了名声,以往最在意儿子孙子的人,发这样的毒誓,当真是被逼急了。
但她也并非清清白白,没有被弄脏衣服,二郎媳妇又怎会出门。大长公主道:“老三呢?”
魏氏由婢女扶着起身:“昨日吃多了酒,到现下还醉着。”
“糊涂东西!”大长公主重重拍桌,“崔嬷嬷,去,把老三叫起来,让他来给我说说,怎么处置魏氏,怎么和二郎夫妇交代!”
第33章
晨光熹微,屋中一片朦胧。
床前的脚踏上只余一双珍珠绣鞋。沈微肩披外衫坐在窗下,往那只秀了玉兰的香囊中一点点填进去安神香料,右手不便,他的左手运用也十分自如。
许繁音沉沉睡着,她昨夜噩梦几次,快天明时才睡熟,密实床帐罩得里面如夜,没有一丝光线透进。
窗外悄无声息出现一道人影,低声道:“大人,陶氏咬舌自尽了。”
床帐轻动,沈微抬眸望去,见里面的人只是翻身,停顿片刻,道:“问到什么了吗?”
“不曾,”人影跪地请罪,“小人到时陶氏已经没了气息,不过身体还热着,小人仔细探查了周边没有发现打斗痕迹,该是陶氏从昏迷中醒来后立即寻了死。三房那边此刻才发现,急忙去报知大长公主。”
人影一顿,续道:“除此之外,小人在少夫人落水的池里找到一枚名为‘爻’的毒虫,此虫以人血为食,百只中仅可有一只能长为成虫,且咬人后会立即死去腐烂,唯有一双翅膀不腐,透明几乎与水融为一体,极难被人发现。”
“方才小人仔细查看了陶氏先前被关的屋子,锁是由外力损坏无疑,不过陶氏疯癫许久,日日喝着不得起身的药,那铁制大锁仅凭她一人之力恐怕无法……”
“所以,是有人帮了她。”沈微面无表情道。
也可以说,有人想要二少夫人的命。
那晚沈家有头有脸的都在慈安堂,没有人会亲自动手,三房的院也并非人人能进。
“敌在暗我在明,小人无能,只追查到此处线索便断了,请大人责罚。”
此时太阳将将升起,雾气氤氲,丝丝缕缕的光线透过窗户,模糊了男人面容,天青色外衫一片浅金色斑斓落照。
“毒虫并非京中之物,买卖收养离不了人,人有流通,自然会留下痕迹。”
“小人这就去查。”
人影消失在窗外,与之同时床帐摇晃,传来许繁音迷迷糊糊的嗓音:“公子?”
沈微将重制好的香囊挂到女子衣服旁,撩开床帐坐到床边:“时辰尚早,今日不必请安,许小姐多睡一会儿无妨。”
“嗯……”许繁音含糊应着,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大约是睡迷糊了,寻着沈微就往他身上粘,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什么。
沈微心生好奇,低头侧耳去听。
臂弯中的触感不似猫咪软糯温热,甚至硬邦邦有些烫人,许繁音一愣,反应过来立即从男人身上弹起来,却一头顶到了沈微下巴。
他闷哼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我睡得有点傻了,公子你没事吧?”许繁音慌忙道歉,捧着沈微的脸左看右看。
床帐里光影斑驳,许繁音依稀瞧见他下巴处的淡青色胡茬,她有点尴尬,匆匆敛眸入目又是男人滑动的喉结,一抬眉又撞上绯红唇形。
呀呀呀,不要逼她犯罪呀!
许繁音紧急后撤,倏然四目相对,那一丝瑕疵也没有的面容近在咫尺,她被定在了原地一般,直愣愣看着沈微。
他太好看了。
她无法不看他。
朦胧暧昧的方寸之地,刚睡起不太清醒的大脑,一伸手就可触及对方的距离,气氛恰到好处。
他大概察觉她的心思,敛下眸一语不发。
目光缓缓移到男人唇上,鬼迷心窍般、情不自禁地,许繁音呼吸紧屏,一点一点靠近过去。
心脏扑通扑通快速跳动,连带着她的眼睫也在发颤。
唇与唇即将触碰之际,理智占据上风,喉间狠吞一下,她强迫自己偏头。
“公子,我帮你穿衣吧。”
说完,许繁音神情严峻趿鞋下床,走到衣桁旁立马表情痛苦,恨不得锤自己两下,沈微可还受着伤呢,当真是好色过头了。
朝安不在,她胡乱套上衣服,抱了男子腰带若无其事走到沈微身边,弯起唇角:“公子伤好之前,衣食住行就由我来照料吧。”
沈微轻咳一声,面色沉静:“不用了,许小姐是菽园的少夫人,不必屈尊做这些事。”
“我是你的妻子,”许繁音上前不由分说便替他整理衣领,“公子忘了吗?而且公子是因为救我才受的伤,我照顾你伤愈天经地义,这道理放在陌生人身上也是通的,何况我们是夫妻。”
“你我并非真夫妻。”沈微冷硬道。
这话中有提醒的意味,却不知究竟是在提醒谁。
“我知道的呀,照顾受伤的夫君,这是我这个‘少夫人’应尽的义务。”许繁音煞有介事地说着,胳膊绕到他身后去固定腰带,脸贴着他胸口,乍一瞧,好似紧紧抱着沈微。
沈妩敲门进来正好看见这一幕,脸“唰”地一下红透,急忙转过身去说了好几句“冒犯”。
许繁音毫不犹豫一把推开沈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长姐,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只是帮从慎整理一下衣服,都是误会。长姐请进吧,没有什么可冒犯的。”
沈微抬手捂着方才被她推的地方,神情有几分讶异。
不过饶是许繁音这样说,沈妩仍背对二人自始至终不曾回头。她将食盒放下,尴尬道:“母亲让我来看看从慎伤情如何,弟妹救命之恩我在病中一直不能亲自上门道谢,听闻弟妹爱吃酒酿,我便做了些酒酿汤圆银耳汤,你与从慎趁热吃,我先走了。”
沈妩病未好全,说话间吸入冷风,猛然咳得厉害,整个背都在剧烈颤抖,若不是倚靠着秀兰,只怕随时都可能倒地不起。许繁音想请她进门歇一会儿,沈妩拿帕子掩着咳嗽,急忙摆摆手,由秀兰扶着离开了。
许繁音一直目送她们背影消失才提起食盒,打开看见色香味俱全的汤圆,迫不及待道:“我们也回菽园吧公子。”
“许小姐方才是……推开了我么。”沈微手还捂在胸口,蹙眉低低说了一句。
许繁音没听清:“公子说什么?”
沈微闭了闭眼,深深吸入一口气:“没什么,走吧。”
走之前,许繁音特意去看了素容,又喊来菽园和她关系好的小姐妹照顾,一人塞了一个鼓囊囊的荷包。从沈宅到菽园需乘马车,许繁音一路都呵护着沈微,可谓无微不至。
沈微上马车,朝安准备着要扶,她赶紧跑过去:“我来!”
途中沈微要喝茶,才看了一眼杯子,她立即道:“我来!”
到了菽园,沈微进卧房打帘子,她连忙按住他的手:“我来我来……”
沈微微微叹口气:“许小姐,我左手还可以用。”
“啊……”许繁音眨着大眼睛乖巧点头,“汤圆还温着,我喂你吃吧。”
“……”
卧房里弥漫着一股药草味,许繁音看沈微蹙眉,解释道:“昨日起来我耳朵后面不知怎么红了一片,素容猜想是房中暖和招了虫子,晌午和书香点了艾草将角角落落都熏了一遍。”
沈微眉头几乎要打成结:“虫子?”
“对,虫子,”许繁音拿小碗分好汤圆,舀起吹凉了送到沈微唇边,“公子平日里小心些,可别被咬了。”
沈微食难下咽:“不想吃。”
“不想吃?”许繁音喜出望外,馋得直吞口水,“那让厨房重新做点别的,公子想吃什么?”
“别做了,不饿。”沈微径直起身往床边走,刚坐下,许繁音已经麻溜将床帐放了下来,又蹲身在他膝边,仰脸冲着他笑。
沈微手按住膝盖,侧眸看一眼外面大好天光和门外侍立的婢女,狐疑中带着几分不自然:“……许小姐做什么?”
“帮公子脱鞋啊。”许繁音理所当然。
“不用。”沈微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他今日说过最多的字,三两下自己把鞋脱了,冷脸躺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