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看也没看,顺手便扫到了一旁的炭盆里,偌大的公房,燃出的烟还未飘起便散了。齐珺看的咬牙切齿,正要阴阳怪气几句,沈微却被进来的陈侍郎请走。
待他从刑部大牢出来,齐珺靠在近署门的长廊环抱手臂:“我给你传消息怎么不看?”
沈微面无表情:“四面八方都是眼线,你想要我看甚么?”
“沈从慎,我真的不懂你,”齐珺长长叹气,“太子与六殿下争成那个样子,我们却被打发来做这些杂活磨日子。你知道的,没有多少时间了,但我听闻朱淮宁去内阁见了一趟令尊,你让他去的?”
“嗯。”
“他素来与六殿下交好,未来晋王这么要紧的支援,你就不担心他站到那一边。”
沈微向前走了一步,檐角切下的一缕日光打在袍摆,鲜红刺眼:“不是你说的,他虽行事乖张,但也还行。而今万物欲崩又止,静水沸腾前,需要最后一把火。”
沈微一惯是生杀皆敛于内,头一次,他将话说得如此透彻。
“所以你去请了大长公主出宫。”齐珺微一挑眉,如此,他们还未动,但有人一定会急不可耐了。
他还要说什么,沈微提步出了官署大门,外面候着首辅大人沈靖的心腹,对着沈微拜下:“二公子,老爷的车架在宫外等着。”
沈微没有多言,随着他一路出了宫,上马车后,沈靖在主位上看奏章,上面内容是关于朱淮宁袭位晋王的,他反复翻阅也不曾避讳沈微:“小郡王袭爵一事你怎么看?”
沈微冷清清坐着:“但凭父亲与两位殿下做主。”
“我做主?”沈靖似笑非笑地看儿子一眼,放下奏章,“还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知道。”
“知道便好,回家再说吧。”
马车缓行,父子二人相对再无任何言语。
许繁音这厢,以谢表妹华亭庶姐的身份见了前大理寺少卿,年过半百的老人家无儿无女,见惯了尔虞我诈的争夺,没想过还有人会记挂已经去世多年的人。
他将能记得的案件详情都说了出来:“尸体是掌灯时分从井中移到大理寺的,因中间一直下雨,现场又被发现尸体的婢女破坏,等到雨停后,几乎没有发现任何可以作有第二人在场的证据。”
许繁音心中一沉:“那可有验尸?”
“姑娘说笑了,高门大户的小姐,意外身死已经是天大的事,当时沈家当家的三夫人过来闹了几次,横竖不同意验尸,催促我们结案后就立即领回尸身入殓下葬了。”
“不过,”老人家拧眉思索起来,“那死去的姑娘,手中捏着几朵紫缨花。”
紫缨?许繁音沉吟,书香说谢表妹要做的是桂花糕,何故手中有紫缨,难道说,是在场的第二个人留下的?
回去的路上,许繁音昏昏沉沉,脑子快要爆炸,时间过去这么久,沈家这么多人,谁那日刚好采了紫缨又去见了谢表妹,若那人存了害人之心,行动举止必然也会避着人,以采花为线索有点大海捞针。
她思索不明白,还是决定去沈宅看看。
书香拦不住,只能亦步亦趋小心扶着她前去。但事实总让人失望,谢表妹出事后,那偏院便废弃了,砸开门进去,桂花树被砍,树下的枯井也被填上,整个院子经年风吹日晒无人搭理,已经破烂得看不成。
许繁音腿软脚软地出来,但这事危及到她的命,她不想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放弃了,以后担惊受怕的过活。
打定主意,她开始一步步重走谢表妹的路线,石径、水榭、游廊再到偏院,途径一圃小花园,这里有专门的婢女打理,隔着水榭可以看到出事的偏院全貌。
许繁音坐在花圃边,书香气喘吁吁跑过来:“少夫人,管事妈妈说这小花园婢女半日一轮值,晌午时分换值,因为这地小活也不多,因此近七八年规矩都没有变过。”
帷帽素纱轻飘,许繁音看着正要換值的婢女远去,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等到下一波婢女过来,差不多一刻钟。
谢表妹正是在晌午中间出事,也就是说,如果那日換值的婢女来回没有耽误时间,行凶的人脚程大概相同。
有了眉目,许繁音以偏院为中心,向周围四条路限时一刻钟出发,第一条路走到了谢表妹暂居的院子,第二条路通向人来人往的大花园,第三条路因府中格局变化,走到中途被花池拦住,第四条路,许繁音走到一半,碰见刚从院子里出来的三夫人,对方跟看鬼一样看她,没等她打招呼便提着裙子跑了。
许繁音一头雾水,半天累够呛却没什么收获,一屁股坐到松树底下休息。“弟妹?”
身后有人唤她,许繁音回过头去:“长姐。”
沈妩摇摇欲坠走到她身边:“怎的坐在路边?你身体抱恙,出来吹风怎么能行。”
她向许繁音伸出手:“看你的样子也是不能再动了,若不嫌弃的话,去我院儿里吃茶歇一会吧。”
许繁音走的满头虚汗,自然却之不恭,随着沈妩往西边走,心里思索着好像到三房与沈妩院子差不多都是一刻钟。
会是三房吗?
这个疑问刚发出来许繁音便否定了,三夫人外强中干,也就搞搞挖树下药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真要杀人她定然是不敢的。何况四郎在外虽不如家里滋润但过得也挺好,她又有孙儿逗弄,即便沈微不能继承家业,也轮不到三房。
至于大夫人,许繁音想到那个因出身时常自卑,柔弱胆小又耳根子软的婆母,小年夜宴上那与她本人极为不符的下意识厌恶她与沈微的眼神流露,那么在意名声的人,会做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吗?
许繁音心中千回百转理不清头绪,将目光转回桌前的茶盏上。
雾气袅袅,里间盛泡几朵紫缨。
她眼神骤然收紧。
沈妩在她旁边咳嗽道:“弟妹怎么神不守舍的,又像在瞧我又像在发呆?”
第45章
“我自打落水后留了病根儿,母亲为我请了太医,说以紫缨干花泡水可以平喘止咳,秀兰素日为我泡惯了,忘了给弟妹换茶,弟妹可是喝不惯?”
许繁音意识到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了,取下帷帽笑了笑道:“烦费长姐一片好心,我近日在吃汤药,茶水一类的与药性相悖,遵医嘱都先不能喝了。”
沈妩表示理解,又斟酌道:“我听说弟妹落水后也发热咳血,眼下瞧着倒是比我好得多,弟妹若方便,可否将药方告知我。”
许繁音那次发热咳血失去了些记忆,但从这次中药来看,应该也是沈微让她喝了他的血来暂时压制,沈微患头疾以毒药压制是他的秘密,她不能到处去说,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那时昏迷着,醒来后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知从慎请大夫给我开了什么药,无法告知长姐,实在抱歉。”
沈妩是许繁音初到沈家时第一个对她示好的,许繁音总是对她多出一些好感,不能帮到她让她有些愧疚,又想起来回来时给婵儿买的金乳酥,急忙让书香取了一些来。
“多谢弟妹,那我便厚着脸皮让秀兰收了,弟妹不必觉得对不起我,没关系的……”沈妩说着剧烈咳嗽起来,她拿着帕子捂住嘴,却因手抖掉在了地上,许繁音忙将自己的递过去,沈妩一边道谢一边起身想去休息,许繁音也搭手扶她起来,无意间,她从掉下去的袖口瞥见沈妩小臂上几道抓痕。
她大概是疤痕体质,瞧着增生有点厉害。
总想谢表妹的事,下意识地,许繁音眼前浮起谢表妹掉入井中之际抓伤了那人手臂。
会是沈妩吗?
这几次她出事沈妩都在场,只有喜房不在,可其中一个丫鬟莫名其妙死了。
但是沈妩又有什么理由呢,其他人可能为了继承、钱财、仕途而通过加害二少夫人使沈微一直背上克妻之名,沈妩一介女子,又为了心上人宁死也要守寡,摆明了一辈子都无欲无求了,许繁音实在想不出她的动机来。
从沈妩居所出来,许繁音问书香:“这几日我病着实在耽误许多,之前让你打听的那个婢女的家人,有什么消息吗?”
书香道:“她有个母亲,不过我去的前一天已经病逝了,因为家里再无别的亲戚,连丧事也是街坊领居给办的。”
线索又断了,忙了半天许繁音白忙活一场,但越是这样就越奇怪,只要和谢表妹一事搭边的人,除了前大理寺少卿几乎都去世了。
而且还是许繁音查到谁,谁就偏偏出事,如果不是她想多了,那就是有人在故意切断所有线索。
许繁校走到偏院门口,遥遥回望沈妩居所。
碧瓦在日光下波光粼粼,映着一池随着气候变暖解冻的池水,池中已经有鱼儿游动,沈妩坐在窗边观鱼,咳嗽道:“秀兰,把弟妹留的金乳酥拿来。”
秀兰有些诧异:“小姐要吃吗?”
沈妩盯着鱼出神,秀兰不敢再多言,屈膝后悄悄退了出去。沈妩盯了一会儿,捻起一块糕点,还是那副病弱冷清的样子,将糕点撕碎了一点点扔到水里喂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