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繁音才说要做个贤妻良母,长辈的安排自然要乐呵呵接受,应了一声便去看沈微,他一张做什么都波澜不惊的脸,同崔嬷嬷也是冷清清颔首:“多谢祖母,劳烦嬷嬷了。”
许繁音兀自碎碎念,沈微搬出去好几年也没安排管事姑姑,才一成亲便送人过来,约摸方才两人演的戏大长公主并不全信。
拨晴岚姑姑到菽园,帮衬在其次,看着她和沈微有没有好好过日子才沓樰團隊是主要,尤其,肯定是要时刻关注她还会不会再寻死找麻烦。
那她不光要在沈宅和沈微演戏,回了菽园也得时时刻刻注意,工作量直线增加啊,许繁音心里疯狂摇头,但这又是长辈的一番关爱体己,怎生得拒绝。
搞不好万一露馅,后果比她撞柱自尽还严重。
不管在哪里,钱都不好挣啊。
许繁音客气扶起行礼的晴岚姑姑,对崔嬷嬷道:“多谢祖母美意,辛苦嬷嬷,烦请嬷嬷转达祖母,我一定好好跟着晴岚姑姑学习。”
“少夫人客气,奴婢自当带到。”
崔嬷嬷晓得夫妻二人还要进宫谢恩,不再耽误,告退后,亲力亲为带着晴岚与十来个婢女去菽园安排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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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繁音入得宫阙,在坤宁宫没坐一盏茶的功夫,沈微便被陛下召走议事,剩下她独自与皇后闲聊。
皇后曾受长房先夫人救命之恩,又听得沈微唤一声“叔母”,她对许繁音自然也是不满,虽不至于冷脸,但客套后也免不了一番旁敲侧击,提醒她若不好好做这个沈家二少夫人,且有好受的等着。
许繁音乖乖顺顺,一一点头称是。
回去的马车上,活动着笑僵的脸,许繁音狠狠呼出口浊气,蓦地,想到马车里还有沈微,一下顿住,冲着他尴尬地笑了笑。
沈微神色冷清清的,看不出什么情绪:“今日奔波,许小姐回去好好休息。令尊派人来信,嘱你安心休养身体,不必着急回门。”
回门是成亲后礼节的重中之重,不仅代表了新妇婆家对娘家的尊敬,更体现着娘家对这个女儿的重视。
回门礼都能主动免了,足以见得许繁音在候府大约是爹不亲娘不爱,甚至处处惹人嫌,这事遇到旁的闺秀身上,只怕要伤心得不成样子,她倒是点点头没什么所谓,好似听见的只有前一句话。
不哭不闹,甚至还有些免除麻烦的欣喜样子,与沈微所听到的“那真千金是个连哭都只会躲起来的”完全不同。
是否在掩饰他没兴趣去探究,两人演戏不过是各取所需,互不干涉即为最好。
马车缓缓行在路上,小桌几上糕点精致,沈微依旧在看书。许繁音忽而想到什么,伸手在发髻上摸索取下碧玉簪,放回刻纹檀木锦盒里,轻轻推至他面前:“公子的东西。”
沈微未抬眼:“给了你,便戴着吧。”
簪子是沈微临时去官署后,许繁音至慈安堂外朝安匆匆送来的,说是公子叮嘱的,让她务必戴上。
显而易见,这簪子对她获得大长公主的认可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看大长公主和崔嬷嬷的神色,这簪子意义非同寻常,联系一下沈微的家庭情况,很大概率是他亲生母亲给未来儿媳的。
钱财便罢了,这种纪念性的东西许繁音自觉收着不合适。
“公子已经许我往后衣食无忧的补偿,此等珍藏之物太过贵重,无功不受禄,往后和离了,可以送给心爱的女子。”
“那它只怕再无重见天日的可能了。”外头驾车的朝安嘀咕了句。
沈微沉声:“朝安。”
“小人知错,是小人胡言乱语。”
他言曰惶恐,语气却不紧张,可见沈微虽性格冷冽凛然,却不是个苛责下人的。
锦盒静静摆在桌面,许繁音没有再多说,挑起帷幔看着外面市井繁华,又觉手被寒风吹得生冷,收回手回身坐正。
无聊渐起,眨眨眼,悄悄欣赏看书的沈微美貌。
看久了便有些入迷,冷不丁撞上他凉寂的目光,又做贼心虚地匆匆移开,像被施了定身术,直直坐着再也不乱瞟。
马车至菽园缓缓停下,台阶前,晴岚姑姑领着仆婢候在园外。
沈微搁下书卷,起身和许繁音险些撞上,她生怕碰到他,赶紧往后避,又弯起唇角真诚地做个请的手势。
他淡淡看她一眼,默然下了车,在一众问安声里,拂了拂袖子,回身朝刚出车厢的许繁音伸出手。
手如其人,骨相极好,指节分明,长指青白如玉,在日光下,像精心雕刻的艺术品。
许繁音瞧着愣了愣,为尽量避免少的皮肤接触,只略略挨住沈微指尖,由他扶着下车。
进门往园内走,她趁着后面晴岚姑姑没注意,偷偷递去帕子。
沈微怔愣片刻,没接。
“新的,公子放心用。”
第6章
“公子放心用。”
她声音甜脆,含着一抹天生的娇嗲,娇滴滴的杏眼澄澈,干净不含一丝杂质。
软白的巾帕在风中轻曳,一角绣着几颗圆润的糖莲子。
沈微略微迟疑,接了过去:“多谢。”
也不知许繁音有没有听到,已是慢下脚步同晴岚姑姑说话:“天寒地冻,这些繁缛礼节能免便免了,姑姑同丫鬟小厮们在院里忙便是,不必出来吹冷风,怪冻人的。”
“少夫人体恤,奴婢记下了。”
“姑姑客气,方便的可以麻烦姑姑帮我寻个裁缝上门吗?”
……
朝安上前来递帕子,见沈微手里已有,遂将多余的收了,问:“公子可要去书房?”
沈微点点头,捻着指尖软帕,吩咐:“告知晴岚姑姑,备新的给少夫人。”
朝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半晌才称是,一路欲言又止。
沈微自外归来需得换衣,进了书房,抬手随意解开衣结,竹青外袍眼见落在地上,朝安眼疾手快接住,忍不住道:“先夫人的物件珍贵,公子已经给了少夫人将近菽园的大半产业,何必再多送?少夫人虽是候府真千金,可没念过多少书,顶多只会写几个字,什么管家交际做主母,书法茶道插花一应贵女们自幼学的都不会,这样的女子做正妻已经委屈了公子,没必要浪费先夫人遗珍。”
如玉长指从镂雕紫檀衣桁取下一件月白襕衫,沈微语气淡淡:“你很闲?”
朝安冷得一激灵,抱着衣服往外走:“不,不闲,公子,是小人话多了。”
屋顶雪已融了好些,错过太阳的阴面,凝了长长短短的冰柱。
这边朝安说起许繁音的缺点,那厢卧房,素容也追着自家小姐直道沈微的不是。
“今天去沈宅,入宫,奴婢听到那些,比外面传的更可怕。”
“先是镇国公府的贞敏县主,定下亲事不到一个月,便发急病没了,后又是从华亭来投亲的谢表妹,那时二公子出使晋朝,是大长公主做主定下的婚事,岂料还没等到二公子归京,谢表妹便失足跌进了沈宅一处偏院的枯井里,找了三天才寻得尸体,听说磕到头,血都流尽了。”
许繁音蓦地从茶盏里面抬起脸,素容抖道:“小姐也觉得骇人听闻是不是?”
“确实,怎么会那么巧两个姑娘都接连去世?大好的年华,当真可惜。”
“都是因为二公子……”素容四下一望,小心翼翼同她耳语:“克妻。”
许繁音摇摇头:“要是真有什么克妻克夫的,那些家暴的早死掉了,方才你也说,贞敏县主自小体弱多病,是太医院上下都去瞧过束手无策才没的,谢家表妹也是报大理寺,经勘察没有旁人在场的痕迹,都是有理可循的。”
“所以更是因为二公子命里带煞,不然定亲前都好好的,平白无故的人怎么没了?”
素容毛骨悚然,担忧地小脸愁成苦瓜:“小姐,奴婢只有您一个主子,定要护您平安,现下咱们要远离二公子肯定做不到,青云观有位道长,写的符咒特别灵,待一空闲,奴婢去求几道挡煞的符箓,您身上多藏几个。”
许繁音一下被小姑娘坚定的模样被逗笑了。
她不知道她并不是原身,只一心一意为了这个小姐,心中自是感动,道:“不用不用,乖素容,你要是真为我着想,求些发财的符箓倒比挡煞的好极了。”
素容不情愿地撇嘴,又听得许繁音语重心长:“传言能有几分真?我是不信这些的。这会儿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说什么也不会传出去,往后在外要当心,菽园也是,沈宅也是,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能做的事不做,这里不是我们的家,当来拜访做客一样,万事小心。”
小姑娘听着听着眼泪便直掉,以前小姐总爱听紫雁的话,罚她去屋外站着,她以为小姐不喜欢自己,没想到小姐这样为她着想。
抽噎道:“奴婢知道了,小姐。”想起晴岚姑姑训的规矩,哽咽:“少……少夫人。”
“好了,不哭了。”许繁音拿帕子替她擦掉眼泪。末了坐在床边,取来嫁妆单子,细细翻阅,越看气色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