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抬起眼眸,一片澄澈,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食指搭在刀刃,准确无误地划了下去。
在颜如玉记恨桑落的四年里,偶尔会亲自去桑家,确保她没有逃走,他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一雪前耻。
所以他见过她研制药物失败的颓丧,也见过她替桑陆生打下手时的不耐,或者制出新药时的欣喜。
大部分时候她都是平静无澜的表情。
自从他拆穿她女儿身之后,她的表情似乎多了起来。
三夫人庄子里,她心中翻江倒海却佯装镇定的
模样,以及中元节那夜,灯下拈花试药时的笑。还有此刻,她眼底的专注和自信,还带着舍我其谁的洒脱。
都是他以前未曾见过的。
刀锋起落,血花微溅,桑落手法娴熟。围观的众人仍旧屏息凝视,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打扰了那刀子的准头。
万大夫眼底满是惊叹。自古疡医都只在战场才能有一番天地。然而战场是保命,能活着就行。而眼前的每一刀每一针都精细、准确、匀称、漂亮。
也许女子更适合做疡医?
究竟过去多少个时辰,众人没算。门外的百姓大部分席地而坐,眼尖的商贩,甚至推着各式饮子和瓜子花生兜售起来。
桑家兄弟和莫星河也不曾离开。只等着桑落的消息。
直到夕阳西下时,京兆府的大门才沉沉打开。
众人立刻站了起来,伸长了脖子张望。
颜如玉率先走出来,似有似无地看了一眼莫星河的方向,从容地上了马车
紧接着绣使们鱼贯而出,抬着十来箱京兆府内的卷宗,跟在马车后。
再接着是一群衙役被绣使押着,垂头丧气地走出来。
“等等。”
桑落跑了出来,手上还套着沾血的手衣。
她跑到那个王衙役面前。
王衙役被知树踢伤还未恢复,腰板也挺不直,见到桑落站在自己面前,满手鲜血,吓人得很。他立刻跪在地上躬身求饶。
“你的鞭子呢?”桑落冷声问道。
一个绣使捧着鞭子上前:“在此。”
桑落道:“此物乃凶器,绣使大人务必彻查。”
“不是——”王衙役抬起头想要分辩,啪地一下,绣使抽在他身上,顿时皮开肉绽,血流如注。他痛得缩成一团,爹啊娘啊地喊着。
绣使点头抱拳道:“多谢桑大夫提点,的确是凶器。这鞭头带着倒钩,抽下去是要挂着血肉出来的。”
桑落眼睛也不眨一下,取下带血的手衣:“医者父母心,看到伤口总忍不住要替他上点药。”
她蹲下来,取出一个贴身的药粉包,轻柔地说:“你别动,我替你诊治。”
王衙役眼睛瞪得老大,想起她在牢狱里说过“宁得罪十个小人,也不得罪一个大夫”,再看她眼眸幽深,哪里有半分“父母心”的样子。他惊恐地一退再退,“不用,不用”,说着连滚带爬地往前跑,生怕她再追过来,却又撞上另一个绣使,吓得立刻趴在地上砰砰砰地磕头。
桑落静静地站起来,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没有准备追过去。
“桑大夫——”疡门老大夫一个个地走出朝着桑落深深行礼,“桑大夫医术出神入化,在下今日获益匪浅,胜读十年医书啊!”
“正是!在下还有诸多不明,改日登门请教,还请桑大夫莫要嫌烦。”
桑落分毫不避礼。待他们说完指了指“物证”箱子:“里面有诸多蜡像,兴许对各位有用,如不嫌弃,可以自取,若不够,只需跟我说一声,改日我做好了送到各位医馆即可。”
那蜡像他们刚才就眼馋了,如此稀罕之物,她竟就这样说要送给自己!大夫们又惊又喜又羞赧。像是被请来吃酒席,满桌山珍海味吃得酒足饭饱,临走之时主家拿出厚厚的红封子说:“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怪不好意思的咧。
万大夫才不管那么多,来之前柯老四就许诺过,说桑落会画人体,会做蜡像,一定会给他一套。
他大大方方地收下蜡像,像个士兵似的抱拳行礼,也不再多说,挥袖离去。
百姓们围了上来,问道:“桑大夫,那个断了阳骨的,治得如何了?”
她一偏头,柔声道:“治好了。”
有人不信:治好了怎么没见抬出来?绣使都要走完了呢。
也有人问:桑大夫,无根之人当真能怀孕吗?
桑落依旧温柔且自信:“来丹溪堂,我诊察之后才可以判断,但是,的确有怀孕的可能。”
那“不倒翁”还能用吗?
桑落点点头:“到丹溪堂来买,就不用担心。别人送的,最好用草桂花甄别一下。花瓣变蓝即可用。”
正说着,府衙里出来一群绣使,抬着床板,上面躺着福来,下身盖了一块白布。
死了吧?有人问。
没看见他在眨眼吗?
到底治好没治好?
这哪里看得出来?
有人问:“喂,还痛吗?”
福来嘴唇苍白,但他躺在床板上,转过头来道:“不痛,一点不痛。”
神了!
简直神了!
众人沸腾起来。
百姓们之中也不知谁起了个头,竟欢呼了起来:“神医桑大夫!神医桑大夫!”
声浪一波又一波。
她站在人群中央,浅浅地抿着唇,唇畔含着笑意。夕阳绯红,洒在脸庞,映得她神采奕奕,眸光烁烁。
头一次,她觉得穿越到这里,也不是坏事。
她不是神,却可以是神医。
人群外的桑林生默默收回眼神,心中百感交集,一转头,看见桑陆生满含热泪,手掌激动得微微颤抖。
“我闺女。”桑陆生捉起袖子擦擦眼角,跟旁边的人傻笑着,“那是我闺女。”
桑林生拍拍他的肩,再抬眼一看。桑子楠正躲在一根立柱后,手指抠着立柱上的木纹。
来听听这阵势也好,终究会明白两人此生是无缘的。
他走上前去,扶着儿子:“走吧。”
桑子楠茫然地垂下眼睛,握着桑林生的手;“爹,小落的医术,究竟是跟谁学的?”
没有人知道。
天纵奇才吧?
府衙门口的百姓渐渐散去,桑落与夏景程、李小川收拾好东西,准备回丹溪堂。
不料有个身着锦衣的仆从上前来:“桑大夫安好,我家主人请桑大夫移步一叙。”
李小川动动鼻子,附在桑落耳边掩嘴说了一句话。
桑落定了定神:“好。还请带路。”
第122章 给他生儿子
眼看着桑落跟着锦衣仆从上了马车,李小川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桑大夫被三夫人带走了,你说,是不是应该跟颜大人说一声?”
夏景程一惊:“你怎么不拦着?”
李小川挠挠头,有些无辜:“我刚才跟桑大夫说了,‘是三夫人的人,不要去’。”
桑大夫哪里是他拦得住的?
夏景程一想着在三夫人庄子的那一夜,就心慌:“你速速去报颜大人,我跟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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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落站在国公府朱红色的大门前,仰头望着那鎏金的匾额。八月的晚风还带着些许暖意,吹得她鬓边的碎发轻轻飘动。
本不该来,李小川说那个人身上的气味与上次观莲节买神油的一个人味道相似,都带着脂粉味,应该是三夫人身边的人。但她想着阿水在庄子里看到的老鼠,以及颜如玉让她研究的药丸,还是跟着来了。
再说,以三夫人的权势,有的是办法让自己听话,还不如化被动为主动。
“桑大夫,请。“仆从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深吸一口气,抬脚迈过那高高的门槛。国公府的气派果然非同凡响,雕梁画栋,飞檐翘角,处处彰显着权贵的威严。跟着仆从一路进了好几道门,穿过连廊,终于进了后院。
在一处院子外停下来。仆从也没有进院的资格,站在院门外对院内的圆脸婢女说道:“青芫姑娘,还请回三夫人,桑大夫到了。”
青芫扫了桑落一眼:“跟我来吧。”
桑落跟在青芫身后进了三夫人的屋子。
屋内昏暗,和寻常的主屋不同,这个屋内没有待客的桌椅,偌大的房间中央铺着几张虎皮镶的大毛皮垫子。
两只落地红绿琉璃烛台,早早就点上了灯。光映照出墙上的一幅横式春宫卷,男男女女,红红绿绿,身影痴缠,真是淫靡。
“桑大夫......”声音在桑落身后响起。
桑落一偏头,三夫人一身艳红的丝裙正坐在圆窗下望着自己。
“民女见过三夫人。”
青芫端着一只绣凳进来,放在桑落身边,又给她上了茶。
“坐。”三夫人勾着红唇又打量了她一番:“颜如玉果真没有舍得杀你,不但没杀你,今日还让你在京兆府前出了这么大的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