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当场毙了命,还是倒地不起?”那人追问道。
“差不多——”
那几人不耐烦这么追问,挥挥手,一抬头,看见一身绿衣的桑落,有人认出她来,连忙行礼道:“桑大夫安好。”
桑落抿着唇打量了众人一眼。
她很少对自己做过的事后悔。
尤其是无心之失或能力有限之事。
手术失败,她会对患者家属说抱歉。不小心撞倒了人,她也只会说抱歉。甚至昨晚面对颜如玉时,她也觉得只是一场误会。
可今日听着这些流言蜚语,她的眼前浮现出颜如玉满身的伤疤,和那双似怒非怒似笑非笑的黑眸。
他那样的身子,根本当不了面首。
他没有当场杀死世子,而是自己让知树将卫锦岚送到庄子上供人复仇。
可世人都以为是他做的。
她又想起昨日在马车上,颜如玉指着那豹皮,对她说:“漂亮有用吗?越漂亮越会被猎杀、放血、剥皮。”
忽然之间,她感到有点愧疚。
“那日,我也在浮思阁,世子醉酒调戏颜大人,对太妃出言不逊,颜大人这才加以教训。只是断了一根肋骨,还是我亲自为世子接的骨。”
原本喧嚣的队伍瞬间安静了下来,她看向那个自称端午在浮思阁的人,“难道你没看见我?”
那人挠挠头:“是,是,想起来了,是桑大夫诊治的。”
桑落走到吴焱面前:“你进去找李小川治疗。”
吴焱面上一喜,喜滋滋地插着队,喊着“借过”往丹溪堂去了。
她抬起头对其余诸人道:“这几日丹溪堂不接病患,请诸位中秋之后再来。”
众人十分不满:“桑大夫,我们都排了两日了。”
“就是,俺还是从外地赶来的,咋说不看就不看了!”
“案子未结,看诊器具衙门尚未归还,诸位难道真要我徒手戳吗?”桑落冷声问道,又对外乡人道:“你且找个客栈住下,银子我替你付一半。”
无话可说。总不能真那样吧?
待众人散去,桑落这才进了丹溪堂。
夏景程跑过来,端详了好一阵才放下心来:“桑大夫,你没事就好!”
桑落突然想起那日不小心误服了苏合香丸,失了记忆,这几日也想不起那日发生的事。看夏景程这表情,想来自己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夏景程看看柯老四那探究的眼睛,拉着桑落到角落:“您得罪颜大人啦!”
他将整件事前前后后都说了。自己如何准备去追她的马车,又如何被莫星河拦住,再到颜如玉派绣使去点珍阁接她,最后又亲自去点珍阁将她带出来。
他吞吞吐吐:“结果你吃了药,魔怔了,不停地笑,还说他那个......那个......漂亮。”
桑落眼角一抽。
夏景程继续道:“颜大人那表情,我和小川都以为要把你生吞活剥了。好在知树今天早晨来了,将你那一箱子‘物证’带了回来。我和小川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桑大夫,箱子里好像多了点东西。”
第128章 桑落是金主
夏景程将箱子打开,其他的东西不多不少。
赫然放着五只琉璃瓶子。
“我不知道这是何物,李小川知道,就是不肯告诉我。”
夏景程说起来还有些气愤。
桑落心想小川自然知道。
当初那三个流氓出现时,就是用这个东西毁尸灭迹,小川也跟着知树刷了一宿地砖。
柯老四背着手从屋内转悠悠地走过来,他一看到琉璃瓶子也是吓了一跳。
化尸水是大荔皇宫里的东西,大荔灭国之后,这东西被始帝和万勰帝所用,后来万勰帝断了气,太妃就将它留给了一小部分替她盯人的禁卫,绣衣直使成立之后,这配方彻底归到了直使衙门。
公子送这个给桑丫头,如何能讨姑娘欢心?难道跟姑娘说:“你不嫁给我,我就化了你!”?
柯老四觉得自己替公子操碎了心,他捏捏假胡须上前来:“想来是谁装错了。”
“没装错。这东西就是给我的。”桑落很是高兴,招呼两人将箱子抬进屋里。
正好吴焱诊治后出来,一身轻松地朝桑落行礼:“桑大夫,我近日感觉好多了,正如你所说,一月有余则可痊愈。”
桑落示意他坐下把了一下脉,又问李小川指诊的触感:“我再给你开几贴丸药,你拿回去每日置于指诊之处,十五日后再来看诊。”
吴焱待领了药,他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口:“桑大夫可还记得岑姑娘?”
那个身上有个“挂件”的姑娘。
“自是记得的。”
“不知她是何不治之症,自从那日从医馆离开后,再也不肯见我,还说了好些伤人的话。”
吴焱记得很清楚,那日从丹溪堂出来,她就说她出自勋贵之家,门不当户不对,除非自己高中,否则再也不见。
吴焱是一个普通到再普通不过的读书人。相貌、家世、脑子都很普通。诗词、政事、齐射都只是稀松平常。
只是男子一生下来,就是全家的希望,要想出人头地,不管是不是那块料,都只能读书。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吴焱也一样。他不是什么奇才,拼死拼活十来年,好在终于从外地到了京城,进了京兆府的府学,又寻了一个教书的差事,勉强维持生活。
可遇到岑姑娘之后,他觉得日子有了意义,两人在一起,吃苦也是甜的。
“她的事,只能她自己跟你说。”桑落收起脉枕,颇有些端茶送客的意味。
吴焱不好再问什么,只得悻悻离去。
夏景程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最苦有情人呐……”
桑落看他一眼:“那能算苦?”难道最苦的不是学医人?
“桑大夫,人生七大苦之一就是求不得。自然是极苦的。”
桑落没有过求不得的人,只有求不得的行医自由。
偏她是个倔脾气。越不让她做,她越要做。哪怕付出代价。
苦吗?
她从不觉得苦。
在古代,女子们最远大的目标,就是嫁个好夫君,或有地位,或有家世,或有家产,或有相貌。
她不一样。
前尘往事如梦中烟云,唯有这一身医术在时刻提醒着她,她与这个时代女子们的不同,她注定不会随波逐流,也注定不会湮灭在历史里的一刹那。
桑落伸出手指敲敲桌案,脸上挂起严肃而认真地表情:“多少人求不得的药方,你要不要?”
“什么方子?”夏景程顿时就来了精神:“要!要!”
“麻沸散。”
夏景程把手揣进袖子里,耸着肩撇嘴道:“桑大夫,你就逗我吧!那东西早失传了。”
“蛇根木,我已有办法将蛇根木的毒性去除。”
夏景程双眼立刻放光:“怎么做?桑大夫,你当真是杏林奇才!”
“你与小川去弄些兔子和老鼠回来。我这几日要多试几个方子。”
夏景程一听到老鼠,脸色变得又青又白,声音都变了:“我最怕老鼠了。”
桑落才不听这些理由,收拾东西走向内堂,只轻飘飘地抛下一句话:“吃得苦中苦,方为学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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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
元宝接到内官的消息时,正在修笤帚。
小小的手早已长满老茧,勒着竹篾条的手指黑黢黢的,被篾条磨得十分粗糙。
胡内官走过来挨着他坐下来:“让你去跟那管事的赵内官好好说一声,他就分你一把笤帚了。”
元宝笑了笑,使劲儿将竹篾条勒紧:“还能用呢。不过是松了。”
那赵内官管着东南角洒扫的器具,看元宝长得清秀,生出些不干净的心思,好几次拉着他往屋里去,都被他挣脱了。元宝一直没有跟干爹说。
说了又能怎样呢?找点茬,让那赵内官吃些苦头,说不定最后吃苦头的还是自己和干爹。
要忍,要让,要使所有人都忘了自己,就能在这深宫之中保命。这是廖内官教他的,他一直记在心里。
他晃了晃扎紧的笤帚:“干爹你看,扎好了。”
胡内官双手抱着头,斜靠在胡桃树下,静静地望着那一道道的宫门,想起之前宫里选伺候圣人笔墨的小内官,元宝落了选,叹了一口气道:
“你啊,是个实心眼的孩子,也好,也不好。进宫这么久了,幸亏就当个宫墙边的洒扫内官。若进了那里面,只怕活不过一日。”
元宝拿起剪子修剪笤帚,闻言抬起头真挚地笑着:“这里很好,我就陪着干爹,哪里都不去。”
胡内官听了高兴在心里,嘴上却不饶他:“你这嘴,对我甜有什么用?别以为这样我就不考你功课了!昨日学的那些字你可练好——”
说到一半,一阵小凉风儿吹过,胡内官鼻子痒得出奇,张大了嘴,似是在酝酿一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