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辞之中带着些警告的意味,甚至眼珠子也瞪大了一点。
被桑落这么一瞪,桑陆生顿时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唐突了,脸上的笑容略显尴尬地僵了僵,随即又迅速地调整过来,显得更加和蔼可亲。
“哈哈,看我只顾着高兴,都忘了问顾大人是否有约了。”
三人正说着,夏景程和李小川几乎同时冒了出来。
“顾大人,您也来了。”夏景程对顾映兰是记忆犹新。毕竟那日桑大夫与他相看,还被自己横插一杠子。
李小川拽拽夏景程的袖子,低声问了一句:“谁啊。”
夏景程回了一句:“桑大夫的——朋友。”
“朋友”二字咬得很是别有用心,李小川立刻就明白了。
顾映兰微微一笑,望向桑落:“桑姑娘生辰,老先生盛情相邀,实乃荣幸之至。只是,顾某确有友人相约……”
桑落心想,不来最好,免得尴尬。
偏偏顾映兰看向桑陆生,略一停顿,转而说道,“不妨这
样,我先去与友人知会一声,如无要紧之事,我便上来与诸位共聚。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瞧瞧人家这读书人,礼数多好。桑陆生越看越喜欢,也顾不得桑落什么表情,连声应下之后,才带着桑落等人上了二楼。
顾映兰盯着桑陆生的背影,若有所思。
咽喉处有被掐过的红肿,嗓音沙哑,后背与手臂处有湿润的泥土,桑陆生这是被人掐着喉咙再扔到了地上?
看情况他并不希望声张。
有些意思。
他理了理衣襟,往另一头的厢房去了。
却说桑落等人进了厢房,很快柯老四也来了,众人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寒暄了一阵子,因桑落今日过生辰,坐在了主位上。
桑陆生很自觉地坐到桑落右边,拉着柯老四坐在自己身边,将桑落左侧的位子空了出来,又想着一会顾映兰来了,总不能让倪芳芳坐在顾映兰身边,安排夏景程和李小川坐在那一侧,反倒让倪芳芳坐在了末位。
柯老四是从宫里出来的,一看这座次,立刻明白这是留给了贵客,心中不免暗忖,莫非桑丫头还等着公子来?除了公子,谁还能称之为贵客呢?
可是一想到刚才颜如玉那模样,他又暗暗骂他不争气。
贵人家的女儿,十五许人,十六岁就嫁人了。公子这么慢吞吞,羞答答,嘴硬不肯露脸,桑丫头真有了别人,他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姑娘?
小二上了菜。
江州菜热气腾腾的,又带着酸味、辣味,整个屋子里都是那诱人垂涎欲滴的香味。
桑陆生被莫星河掐过喉咙,吞咽愈发疼痛。更莫说是吃辛辣之物了,他只拿起筷子随便拣了几样不太辣的小菜,味如嚼蜡一般,迫不得已才咽了下去。
可闺女生辰,菜可以不吃,酒不能不喝。
他放下筷子,拿起酒盏,正要说点什么。门外响起脚步声。有一个小小的人影冒了出来:“桑姐姐!”
元宝身着深色的丝绸内官服饰,显然已不同往昔。紧跟在他身后的是布衣的胡内官。
“元宝?”见到元宝和胡内官,桑落很是高兴,快步过去拉着元宝:“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正说着,一道紫色的身影伫立在门边。
颜如玉怎么来了?
元宝连连说着:“我们找了你们一整日了,连丹溪堂都去了,一个人都没有,正好碰到颜大人,就送我们过来了。”
颜如玉紧抿着唇,目光扫过屋里所有人,最后落在桑落身上。
这一身宽袖的罗裙,应该是新衣裳,只是跟她一点都不相衬。
还有那脸上唇上的胭脂水粉......
顾映兰没来,她恐怕要失望了吧。
他心底冷冷一笑,调转目光不再看她。
倪芳芳站在一旁,观察男人她自是有独门的眼光。一看到颜如玉这脸,她就觉得不一般。旋即又记起端午时桑落得了一件杭罗裙子,当时说是一个“贵人的面首”所赠。
再看颜如玉这一身绛紫官袍上的彘兽,以及他身上挂着的玉,倪芳芳再将近日京中的种种小道消息一捋,不由暗暗心惊。
眼前的这个“面首”,竟然是绣衣指挥使,颜如玉!
八九不离十了。
这可不是一般的“面首”,坊间传闻,他可是“那样的大”,哄得太妃“那样的受用”,这才得了“那样的官职”。
倪芳芳不敢再直视颜如玉,低下头侧目一看,柯老四倒是高兴得很。
也是,柯老四是个没根的,看见这样的面首,应该又羡慕又嫉妒吧。
颜如玉也不知跟谁在较劲,负手站在门边。他身形挺拔,气势又压着所有人,屋子里的气氛渐渐凝滞。
唯独元宝察觉不到,还叽里咕噜地说着:“桑姐姐,我被选做圣人的侍书啦!”
桑落看向胡内官:“侍书?”
胡内官原本不过二十几岁,带着元宝半年光景,已有些父亲的样子,笑着点点头:“元宝明日就要去圣人书房里伺候圣人读书了,今日特地告假来跟桑姑娘报喜。没想到竟是桑姑娘的生辰。我们来得急,也不曾准备贺礼。”
“这样大的喜事,就是最好的贺礼。”桑落摸摸元宝的脑袋:“几个月不见,又长高了。胡内官费心了。”
谁能想得到,当初那个差点丢了命的小内官竟有这样的造化!当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桑陆生呵呵一笑:“快坐下来,一起吃酒!”
话音未落,楼道里又响起一个脚步声。
顾映兰整了整衣裳,踏步而来:“抱歉,顾某来晚了——”
两只脚,一只在门外,一只在门内。
被堵在了门口。
颜如玉负手站在门内,沉着脸斜睨他:江州人,一向个子不高,想不到这顾映兰倒是有些鹤立鸡群。
“颜大人?”对于颜如玉,顾映兰入京前就听过他的那些绯闻轶事,他收回了那只脚,站在门外施礼,“下官翰林院典籍顾映兰,刚从江州调入京中,想不到竟能在桑大夫的生辰宴上得遇颜大人。”
颜如玉像棵挺拔的松树站在门内,以一种别扭的姿态,眼神淡淡地扫向顾映兰:“顾典籍。”
看这情形,顾映兰要么挤进门,要么规规矩矩候在门外。
“颜大人,”顾映兰站在门外,风度不减,微笑着:“也是来为桑大夫庆贺生辰的?”
颜如玉脸色愈发阴沉,既不能说是,又不想说不是,盯着顾映兰看了一阵,才抬起手指了指他胸前,冷声道:“顾典籍,溅上油了。”
顾映兰一低头,胸口果真有几点油星子,他哈哈大笑:“一看,就知道我是个尸位素餐的。”
他侧过脸捂着嘴低声对颜如玉道:“颜大人,您靴子上有血迹。这是刚从直使衙门里出来吧?当真是兢兢业业!”
颜如玉冷声道:“的确,这是个四品官的血。”
想他顾映兰不过从八品,连进直使衙门地牢的资格都没有。根本不值得自己费心。
好好的,说什么审案子?
桑落原本是个粗枝大叶的人,可这些时日与颜如玉接触得多些,对他脾性有些了解,今晚她也能感觉出颜如玉心情极差。
大约是有什么人或事让他不顺心了。可他昨日刚让知树送了化尸水,今日还能将元宝和胡内官送来,自己也不能太过失礼。
她看看颜如玉,再看看顾映兰,忽地想起上次在直使衙门里,颜如玉就说要查顾映兰,难道真查出什么来了?
说什么“四品官”,不就是闽阳吗?
气氛突然微妙起来。除了柯老四,没人说得清这种“微妙”到底是什么。
小二端着菜站在门口,看着两尊门神:“客官请让让,上菜喽!”
顾映兰率先退了一步,颜如玉也侧身让路。
小二将那碟子酸笋炖鸡放在桌上,看到倪芳芳,咧嘴笑:“刚才您还嫌这个厢房大了,您看客人这么多呢。”
倪芳芳眼角抽了抽:“可不是?都快站不下了。”
颜如玉这尊大神站在那里,没一个敢落座的。她给桑落投了个眼神,桑落会意,比了一个请的姿势:“颜大人,既然来了就请坐下喝一杯水酒。”
什么叫既然来了?颜如玉目光扫向她,眼神复杂。
真当他是不请自来的客了。
“对对对,”柯老四连忙接话,看向那个位置:“颜大人还请上座。”
颜如玉淡淡看他一眼,走向那位置正要拉开椅子坐下,只听见桑陆生很自觉地将自己的位置腾了出来:“顾大人,您坐这儿。”
颜如玉眼神一沉,干脆长腿斜迈,稳稳坐在了属于桑落的主位上。
既然是按身份排座次,顾映兰只得坐在颜如玉左侧,桑落被柯老四一拉,坐在了颜如玉的右边。
落座的一刹那,两人的手肘碰了一下——
绛紫色衬着烟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