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夫人气急败坏地掀开那床被子,眼前的景象让她头晕目眩,双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她的陌儿,被阉了!
青芫连忙上前扶着她,一看床榻上的情景,也吓了一大跳。内官她可是见过的,
虽然肿得厉害,可一看就知道不是内官,而是个姑娘!
二公子,变二姑娘了?
桑落也看了看,认真地评价了一句:“夏大夫缝得很漂亮。”
三夫人目眦欲裂,整个人张开双手朝桑落扑了过来!跟进来的府兵举着长矛在屋里根本施展不开,只得放下长矛徒手空拳来抓桑落。
桑落早已有了防备,乌头粉就捏在手中。正要撒出去,不料从窗外窜进一个黑影来。身法奇快,快到面目模糊,叫人看不清是谁。
那黑影掠过之处,只听见咔咔作响,很快府兵尽皆倒地,脖子歪着扭着,呈骇人的角度。
“快来人!快来人!保护三夫人!”
青芫喊了一声,拉着三夫人往外退,喊了半天,一个府兵身影都没见到。
中计了!
三夫人一把推开青芫,再也不退。竟然中了桑落的奸计!
自己带了近百名府兵,原以为踏平这个丹溪堂易如反掌。
谁知门前死了十几个,墙边死了几个,留在院外的弓箭手没有进来,进了院子的府兵只有三十几人。
桑落的人分散,为了抓人,自己也不得不将人手分散开来。内堂的府兵已尽数被除,想必留在院外的人,也凶多吉少。
自己在院子里,院外的弓箭手定然不敢轻易放箭。
好一个化整为零、分而击之、投鼠忌器。
三夫人站得笔直,眼睛里布满血丝,声音如千年寒冰:“倒是小瞧你了!”
她又看向那个黑影:“身边还有这样的高手。”
桑落对于这个黑影的出现,也是莫名其妙。现在也不好追问,她上前一步,站在黑影前面,与三夫人对视着:
“岑姑娘说,那东西原本就是多出来的,说让我们切下来喂狗。可是我们做刀儿匠的有个惯例,切下来不能乱扔,要先用油炸至焦干——”
话未说完,院子里就飘出一阵烧焦的气味。
三夫人突然想起刚刚进屋那一阵炸肉的香气,佯装的镇定顿时支离破碎,哪里还支撑得住,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人还未出外堂,桑陆生拿着筷子夹着一条黑肉,骂骂咧咧地走进来:“跟你们说了灶上有火,灶上有火,不听!非拦着我,现在好了,炸糊了!”
说着,他还将那块冒着烟的黑肉凑到三夫人面前:“虽然糊了,可还是好东西,都说吃什么长什么,三夫人你吃了,就自己长一根,自己袭爵,岂不快哉!”
三夫人看着那一根黑漆漆的东西,泛着油光,滋着油泡,面色变了又变。
又青又白,又黄又红。
她只觉得胸口压着一块大石,腹中又翻江倒海。
忽地,再也忍不住了,她猛然弯下腰,呕吐不止。
呕着呕着,两眼一翻,栽倒在秽物之中。
第136章 袖下的乾坤
三夫人一身脏污,又沉又重。青芫也顾不得那么多,将她的胳膊挂在肩上,一步一步往外挪。
回到院子发现府兵都还直直站着。青芫不由怒喊起来:“你们是死了还是聋了?有人行刺三夫人,竟然杵在这里,还不过来——”
话未说完,一扭头,看见廊下坐着一个紫袍男子。他头戴紫玉冠,腰束嵌玉革带。袍角被微风吹得轻轻掀起,斜倚在一把圈椅的扶手上,端着茶盏,轻轻地吹着浮沫。
“颜大人!”青芫看到他,如同看到救星一般,拖着三夫人迎过去,“颜大人,快去救救三夫人!三夫人被桑落下了毒。”
“哦?”
颜如玉放下茶盏,嫌弃地向后靠了靠,生怕衣袍被沾上了污秽。他的目光移到了青芫身后那一道绿色的身影上,她的衣裳上,全是被化尸水熏破的洞,这是为了岑家人炼药了?
“桑大夫。”虽知道她无碍,可直到看见桑落好好站在面前,他才彻底放下心来。
桑落直直望着颜如玉:“颜大人怎么来了?”
难怪刚才觉得外面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安静,原来是他替自己制服了这些人。看来屋里那道黑影也是他安排的人了。
他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桑落面前:“本使前来看诊,门口排队的人太多,偏偏本使没什么耐性,就动了点——”
说着他向前倾着身子,微微一勾头,声音轻飘飘地钻入她的耳朵:“私权。”
不知是他靠得太近,还是最后两个字的声调太过暧昧。桑落只觉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颜如玉看向一旁的三夫人:“桑大夫可是下毒了?”
“没有。”
还是太近了。
她闻到了他身上濡湿的秋雨气味。甚至还看见他发髻和玉冠上密布着的剔透雨珠。
桑落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探上三夫人的脉。
“滚!”青芫满腔怒火,一把扯回三夫人的胳膊,又对颜如玉道:“颜大人,这桑落根本不是什么大夫!她诡计多端,心狠手辣,屋里藏有高手——”
说着说着,青芫察觉到不对劲了,看看周围,瑟缩着嗫嚅了一声:“夫人......”
三夫人发簪散乱,脸上还沾着秽物,狼狈至极。她微微睁开眼,看着眼前的情形如何不明白。
府兵一动不动,显然是被人控制了,再仔细一看,四周墙上站满了绯衣绣使,手中皆举着螭纹的臂弩,对准了他们。
青芫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颜如玉,胸口起伏不定,咬牙切齿地唾骂:
“好一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东西!也不看看你这身皮,究竟是谁赏的!若没有我门夫人岂能有你今日?想不到一朝攀上高枝就忘了本,反过头来咬旧主——”
不过刹那之间,两只弩箭嗡地一声,齐齐钉在青芫的鞋尖。
几乎是同时,一把泛着寒光的柳叶刀也抵在了三夫人的咽喉上。刀刃锋利,已割破了三夫人的皮肤,渗出的鲜血顺着刀刃流了下来。
青芫吓得立刻闭住了嘴。
三夫
人梗着脖子瞪向桑落:“你敢杀我?”
“为何不敢?”桑落声音渐冷。反正死了那么多人,多她二人不多。今日自己不杀她,难道要等着她来报仇吗?
“你不能杀她。”颜如玉懒懒地道。
桑落的目光扫向他:“为何?”
颜如玉抬起手握住她的刀柄,滚烫的掌心覆着在她的手背上。暖意,源源不断地渗入她的泛寒的皮肤。
他温和地压下她的刀,对上她警惕又防备的眼神,唇角一勾,眼底漾起一抹抚慰:
“我来。”
这两个字对于桑落来说,并不陌生。
爹说过、大伯说过、堂兄、倪芳芳、莫星河,乃至身边的人都对她说过。
可在这个在硕果摇曳的院中,秋雨潇潇的廊下,她似乎察觉出了另一层含义。
那一层含义,像是仲秋清晨的薄雾,在刚看清的那一瞬,却又消逝不见了。
颜如玉一个手势,知树跑上前来,将青芫和三夫人带了下去,再押走所有府兵,还清理了尸体,甚至将三夫人弄脏的地砖也擦得干干净净。
整个过程,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和声音。
其他人也不知道躲去了哪里。
廊下的雨珠串成银帘。
桑落抬眸看向他,发冠上的雨滴正沿着玉簪纹路蜿蜒而下,像条透明的小蛇钻进他的墨发之间。
她忽然意识到颜如玉一直握着自己的手,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可他没有松开的意思,
她皱着眉:“你可知道她已有身孕?”
察觉到掌心下她在试着扭动手腕,他仍旧没有松开她,绣袍宽大的袖口挡住了二人之间的乾坤。袖子底下的手指还轻轻敲了敲她的手背。
颜如玉戏谑地看她:“桑大夫不会以为是我的吧?”
桑落的确这么想过,不但想,还直率地说出来了:“上次去国公府,三夫人问过我,吃了那些药能不能生孩子,当时我就以为她是想要给你留后。”
颜如玉眯了眯眼,眼神释放出危险。
桑落继续说着:“现在想来,她是在替她儿子问。”
那么多邪乎的药材,吃下去,能活着已经是万幸了。
颜如玉握着她的腕骨,冰凉的手背,被他焐热,还沁出一层薄汗来,他说:“桑大夫当真是足智多谋。想必早已猜出岑陌是三夫人的儿子,才会做这么周全的布置。”
他一路急匆匆地赶来,看见的是门外不敢放箭的弓箭手,门前和墙边七零八落的尸体。进了院子,三夫人的府兵分作好几团,抓这个,盯那个。
柯老四最先发现他,眼睛眨了眨,又暗暗拍拍腰间,最后瞟向自己脚边的那一碗“凉茶”。
那根本不是凉茶,而是装的化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