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展开明黄绸缎,嗓音裹着霜寒:“查肃国公府豢养死士更兼擅自调动禁卫围杀朝廷命官,罪同谋反!又查肃国公府秘炼邪祟之药,残杀黎民百姓之骨肉、戕害宗室勋臣之血脉,罪不可赦!今褫夺爵位,阖府收押,交由绣衣直使严加审理——”
“一派胡言!”方氏劈手要来夺圣旨,她头发散乱,钗环半挂半垂在发髻上,整个人几近癫狂:
“当年献药明明是我的主意!我让许丽芹去献毒药,她耍了心眼,献了一颗活血的药,将整个功劳顶了十八年!殊不知我才是有功之人!没有我的主意,广阳城如何能破?没有我,又何来今日之芮国?是贱妇在炼药,与我何干?圣人和太妃怎能为了一个贱妇就来杀我?”
颜如玉眸色阴沉至极。看向她时,目光如淬了毒一般:“方氏,你束手就擒,免得再伤及无辜。”
方氏咬着牙,愤恨地撞了过来,但很快就被余承用刀刃抵住了脖子:“好你个颜如玉!心机深沉至此!”
颜如玉无所谓地笑笑。
是的。
先逼得三夫人联合几个勋贵调动府兵,最后再动禁卫。就是为了“罪同谋反”四个字。
今日进宫的镇国公和定国公,在看了岑陌递上地罪状之后,定然只会选择自保。
不论这些人平日与肃国公府走动有多密切,一旦伤及自身性命和宗室血脉,谁还愿意出面来保肃国公府?
谋反、
罪证、邪药。
今晚这一场戏,足够让肃国公府彻底孤立无援。那么,杀起来,就再无人胆敢置喙。
“狡兔死,走狗烹。”方氏猖笑着,看向那些此刻不愿上前为她说话的权贵们:“抄勇毅侯才过了多久?四个月!四个月而已!今日剿了我肃国公府,你们以为不说话就可以自保了吗?下一个就是你们!”
岑瑾企图去抓岑陌,却被吴焱挡开了。岑瑾骂骂咧咧:“你个不男不女的阴阳人!扳倒我们,你也一样要死!罪同谋反,那是要诛九族的!你也一样要死!”
母子二人的嘶喊,并没有引来任何人的共鸣,颜如玉将圣旨递给余承:“抗旨者格杀勿论。”
“是!”
夜色未央,原本吃蟹喝酒的园子里跪满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余承取出国公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名单,一个一个地点了起来。
点到了岑陌时,月已西沉。
漆黑的夜,是黎明之前最深最沉的一次呼吸。
“次子岑陌——”
岑陌一脸沉静,刚要往前走那一步。却被桑落拉住了手。
她回过头不明所以地看向桑落。
桑落眼眸明亮,只意有所指地道:“你是次女,不是次子。”
余承站在那里唱名:“次子岑陌——”
颜如玉坐在椅子上,慵懒地把玩着玉蝉:“余承,你怎么忘了,次子岑陌已成了女儿身。”
余承改了口:“次女岑陌——”
岑陌已经释然。抬腿要走出去,另一只手又被吴焱牢牢抓住:“岑姑娘,我一定救你出来!过去我对不起你,这次我拼了命也要救你出来。”
岑陌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男人的话,她从来不信。因为她自己曾经就是男人。
她迈出了一步,再迈出第二步。
忽地,颜如玉一弯腰,俯身看向跪在腿边多时的姚霜儿,眼波流转,像是在午夜游荡的厉鬼。
他缓缓递出那一盏始终未曾饮下的茶,递到姚霜儿嫣红的唇前:“岑陌姑娘,该你挡刀了呢。”
第154章 你吃错药了
这是要自己替岑陌去死!
姚霜儿看着眼前的那一盏茶,眼里噙着泪,双臂已经不能自主,只得用粉嫩的脸蛋和起伏的胸脯去蹭颜如玉的腿。
红唇颤巍巍地说道:“颜大人好狠的心,奴家生如浮萍,命如草芥,从小颠沛流离,被人卖来卖去,从不能做自己半分的主。在轻语楼也是被三夫人胁迫,何至于非要取奴家这条贱命?”
颜如玉立马挪开腿,目光扫向桑落。她正拉着岑陌说着什么,分毫不在意这一头。
姚霜儿是欢场的高手,只从这一个眼神,就察觉出颜如玉的心事来。
原来是这样。难怪她怎么引诱都难以成事。
姚霜儿立刻计上心来。
她扭过头痴痴地望着桑落,喃喃地感叹:“桑大夫当真是女中翘楚。奴家也不懂,这样的姑娘让人欢喜都来不及,怎会有人想要杀她?”
话音刚落,肩膀就被颜如玉给压住了:“谁要杀她?”
姚霜儿恍作惊慌的样子,连连摆头:“没有,没有,没有。”
手掌渐渐收紧,肩胛骨传来一阵剧痛,不过顷刻之间,姚霜儿只觉得额头后背都泛起一股冷汗。
“说。”
姚霜儿强忍着剧痛:“奴家也忘了。就上个月,在轻语楼里听到有人商量,提到桑大夫。”
颜如玉紧紧盯着姚霜儿的脸,盯了许久,倏地,他笑了。
手掌一松,放开了她。
“本想给你一个痛快,看样子,本使还杀你不得。”颜如玉将带毒的茶汤,一点一点倒在地上。他掸了掸袍角,叫来一个绣使,扬声吩咐道——
“女犯不肯吐露实情,让她跟国公府的犯人一起,每日尝一尝直使衙门里的刑具,只一点,别让她死了。”
一百零八道酷刑,每日不重样,也要用上三个半月。
绣使诺了一声,立刻就过来抓住姚霜儿衣襟,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像拖麻袋一般,将她拖着往外走。
姚霜儿慌了,披散着头发,手臂耷拉着,鞋子也被拖得没了影,她吓坏了,不住求饶:“我胡说的,我胡说的,我愿意就死,杀了我吧,求求您了......”
可没有人再给她第二个机会。
岑陌虽逃了死罪,但绣使案子未审完,她尚不能擅自离开。颜如玉让绣使带着她与吴焱到直使衙门里待着。
吴焱离开前,心里惦记着桑落给他解药。
桑落睨他一眼:“不需要解药。那就是一个让人头疼大半个时辰的药而已。不过,吴焱你今日吃了我的独家秘药,恐怕要失能了。待你从直使衙门里出来,再来寻我诊治吧。”
刚才给吴焱制药时,她刻意下得重了些。总要有东西能够震慑他,才能放心。
这样一通忙碌,天色几近黎明。
残烛在雕花灯笼里爆开最后一粒火星。
颜如玉孤零零地坐在院中,猩红锦袍浸在墨色的夜里,让他想起四年前的那个夜晚。
桑落提着药箱放轻脚步走过去,素白指尖搭上灯笼骨架,对着忽明忽灭的灯笼一吹,残烛总算是灭了。廊下骤然暗了三分。
她的手覆在他脉搏上,还好。身体虽虚弱,却还能支撑。
颜如玉支撑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才站起身来,让所有绣使都退到院外。
他一步一步地走着。
桑落下意识地跟着。
跨过门槛,进了屋子。
四年了。
四年前,他跪在这里求她。
他身负着家仇国恨,个人的荣辱和尊严早已抛诸脑后。所以他卑微地跪在这里,磕头,伏地,求那个女人,求她无论如何将自己送还回去。
然而,命运还是让他踏上了另外一条路。
他一直以为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谁知,背后竟然还有义母的推波助澜。
他不懂。想不通。
但是这不重要。
至少,他一直前行在复仇的路上,不曾停歇。
四年过去。这一次,他站在了这间屋子。
三夫人还在。
颜如玉侧过身去看那具尸首。
桑落没有大发慈悲地给她缝合。开膛破肚,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腹中的怪胎也被晾在一旁。
这很好。
很好很好。
就像广阳城中冤死的孕妇。
他要让这具尸体留在这即将废弃的宅院里,生蛆,腐烂,化作烂泥......
颜如玉垂下眼眸看着桑落,那漆黑的眼眸里翻滚着不能与人言的情绪,他在用力地抑制着。
她仰头看他,清澈的眸子里映着他苍白的脸。
下一刻,高大的身影将她整个覆盖,颜如玉用力抱住了她。
如释重负,却不能庆祝。
他拥得很紧,没有任何旖旎。
明明没有说话,可她还是听见了,听见他的血液在沸腾、在呼啸:我报仇了。
外面都是绣使,他不允许自己放肆。
只一瞬,他就放开了她。
她仍旧仰着头看他,轻声说:“祝贺你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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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肃国公府房屋二百一十二间,奴仆府兵、铺子田产不计其数,查抄整个国公府,少说也要大半个月。
桑落担心颜如玉身体难以支撑,接连好几日都来替他把脉诊治,顺便也将药送来。绣使一看见她,都不用多加盘问,直接领着她去颜如玉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