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都说京城里藏龙卧虎,撒一把芝麻就能沾着几个不得了的大人物。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八品录事,竟然是太妃身边的人!这个京兆府尹着实不好当啊!
“我带她去看大夫,”顾映兰收回金牌,说话的语气已不容商榷,他看向那三人,“他们——”
赵云福对这一瞬间的身份转换还有些懵,但嘴已经跟上了:“暂时看管。待桑大夫好些了再审。”
顾映兰轻轻抱起桑落走出府衙,风静和倪芳芳立刻迎了上来。
看见这情形,风静暗道糟糕,怎么跟桑大夫之前安排的不一样?
桑大夫离开丹溪堂前曾对她仔细安排过:“我怀疑背后有人指使,到时我会用药将自己迷晕,一个晚上,对方必定会有所动,你去盯着对方,看是谁派来的。”
只是现在桑大夫晕倒了,却被顾大人给抱了出来,里头的案子怎么办?即便案子结了,若公子看见顾映兰抱着桑大夫,还不定会怎样。
“顾大人,我来吧。”风静伸出手,上前要将桑落抱过来。
顾映兰侧开身,看她一眼:“你去雇车。”
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跑了过来:“这位大人,我家主人乃点珍阁东家,与桑大夫是多年好友,马车就在此处,点珍阁中正好有我们东家请来的方外神医,还请速速随小人来。”
风静心中更慌了。眼下公子不在,哪里能让莫星河将桑大夫带走?可又没有足够的借口拒绝。好在顾映兰在,至少莫星河不会轻易做出什么事来。
倪芳芳见几人都不动,急得要死,她不喜欢莫星河,可救命才是最重要的:“桑落都这样了,还犹豫什么?快走啊!”
顾映兰抱着桑落上了马车。
马车里,莫星河一身白衣坐在马车里,脸阴沉得可怕。
刚才得知桑落被带走,他赶过来守在外面,每每此时,他就恨自己不过一个商贾之身,倒不如颜如玉那样的官身有用。
岂料区区一个八品小书吏也能进那京兆府衙将桑落抱出来。他的眸光更加阴郁狠戾。但只一瞬,就换了一个神情:“顾大人,快,快将桑落放下。”
顾映兰眼神微顿。点珍阁一向只与权贵交好,八品小吏在京城如过江之鲫,自己与莫星河又不曾有过任何交集,他是如何知道的?
他不动声色地将桑落放下来:“不知莫阁主所说的方外神医现在何处?桑大夫刚才在堂上吐过一口血,恐不是小症,还需立刻诊治才是稳妥。”
“就在点珍阁。”
待马车停在点珍阁外,顾映兰还要再抱起桑落,却被莫星河拦住:“我这方外神医不见外人,顾大人恐不便入内。”
顾映兰毫无惧色,甚至带着点压迫之势:“桑大夫因涉一桩案子,本官将她带出府衙时,答应了府尹大人带她看诊之后再带回去,若方外神医不便见人,我或守在外面,或换一个大夫。这是衙门办案的规矩。”
见莫星河面露不虞,他又道:“莫阁主既然是桑大夫多年好友,总不能让她背上一个逃逸的罪名。”
莫星河深吸了几口气,神情莫测地审视着顾映兰,最后才下车:“请随在下上楼。”
上了阁楼,桑落被放在床榻上。莫星河让众人全部退出门外,关上门后,确认无人偷听后,才打开阁楼暗室的门。
他秉着一个烛台走进暗室里。
昏黄的烛火将整个暗室填亮。一桌一椅,一柜一榻。还有一个戴着漆黑斗篷的人盘腿坐在榻上。
莫星河跪在榻边,像一个虔诚的信徒:“桑落她病了,能否请您看看。”
黑斗篷里的人头微微侧了过来,面孔被斗篷的阴影彻底盖住,叫人看不清容貌。
“说是吐了血,现在又晕倒了。”莫星河伏在地上,说得愈发恭敬,“衙门要带她去看诊,终归是金枝玉叶,总不能随便请个大夫,万一出了事,岂不是损了大荔的血脉?所以就擅作主张带了回来。”
黑衣人冷哼一声,声音怪异得像是被利爪抓破了一般,因为太过怪异,已听不出喜怒和男女:“你很看重她?”
见莫星河没有说话。
黑衣人又进一步追问:“你喜欢她?”
莫星河额头点在冰凉的地砖上,又怯怯地伸出手,抓住黑衣人的衣摆:“孩儿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义母您一人!”
第180章 必须要自保
黑色的斗篷动了动,宽大的袍袖缓缓抬起来,最后落在莫星河的头顶,叹道:“长大了,心思越来越多了。”
莫星河身躯一震,高大的身形匍匐得如同乖巧的兽:“义母——孩儿这些年从不曾有过二心。您将桑落托付到桑家,孩儿一直就守护着她。”
黑衣人的手如枯涸的树根,缓缓落到莫星河的肩膀,撑着他下了床,站了起来。
她微微佝偻着,抓着莫星河的手臂走出密室。看到床榻上的桑落,她有一刹那的怔愣。
“长这么大了啊......”她那被利爪抓过的嗓音,沉沉地在阁楼里徘徊。
蹒跚的步子,如同一个耄耋老人。每一步都走得沉重。
“一晃就十六年了。”她站在床榻边,鹰隼一般犀利的眸光落在桑落脸上,“该嫁人了。
她这样的身份,肯定不好嫁吧?”
说着说着,黑衣人笑了起来,笑得很是得意。
莫星河替她搬来凳子,仔细铺了一个软垫在凳子上,又取来脉枕放在床头:“有那样下九流的爹,议了好几次亲都没成。”
“你倒是紧张得很。”黑衣人的目光扫向莫星河。也不等他回复,冷笑了一声,抬手按住桑落的脉搏。
过了好一阵,她松开手:“死不了。不知道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药伤了胃。”
“可她还昏迷着。”
“中了迷药,明晨能醒。”
迷药?莫星河看向桑落,谁给她下的?
黑衣人睨向桑落苍白的脸,眼神变幻了又变幻,有凶狠,有仇恨,有嫉妒,有癫狂。
最后才问出口:“这些年她可难熬?可怨天怨地,怨她这样的出身?”
莫星河不明白她这话有几层意思。最后说道:“她想要以女子之身坐堂行医。”
以女子之身坐堂行医?
莫星河点头:“是,她说看男病。”
黑衣人闻言,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笑得斗篷抖个不停。
刀儿匠的女儿,实在嫁不出去,想要另辟蹊径了吧?
可笑!
若那个贱人还活着,看着自己的女儿活成这样,该多痛苦啊?该多恼恨啊?
莫星河从未见过这样的义母。时隔多年,她已经和他脑海中的义母模样彻底分裂开了。那时候的义母是他阴暗人生里唯一的光,温柔的、温暖的光。
那时的义母,挽着柔软的发髻,抱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红着眼流着泪问他:“丁墨,你说她长得像谁?”
那时的莫星河不过五岁,哪里读得懂她话中意?只觉得那时的义母很伤心。
义母哭着哭着,又突然笑了:“这么一个金枝玉叶该养在哪里呢?”
莫星河答道:“就养在鹤喙楼吧。”
义母摇头,修长白皙的手指按在那婴儿的咽喉。既然是金枝玉叶,那就应该被人践踏在脚下才过瘾啊。
她抱着婴儿去了青楼。
堂堂公主成了娼妓,该是那个贱人最不愿看到的事了吧!
偏偏乱世刚定,偌大的京城除了断壁残垣和空荡荡的皇城,什么都没有。
恰好有几个被挑入宫的鹤喙楼的孩子过来,她一一过目,随口问了一句,去哪里切。
有人答道:“桑林生的弟弟是个刀儿匠。”
刀儿匠。娼妓之外的另一个下九流。
很好。
都是看男人身子。当刀儿匠的女儿,一定很有趣吧。
她将桑落交给了桑林生,要他务必交到桑陆生手中抚养。
“义母——”莫星河见她干枯如柴的手指,悄悄探向了桑落的咽喉,忍不住喊了一声。
义母这次出现,精神恍惚,喜怒无常。时常在密室之中对着镜子干嚎,最后他不得不将密室里能看见面容的东西都撤走了。
黑衣人这才回过神来。
她收回手,看向莫星河:“你在害怕什么?怕我伤害她?”
莫星河垂下眼眸,雪白的衣裳衬得他俊逸又无辜,躬着身子去扶她起来,缓缓往密室走去,回到密室床榻上,才温声解释道:“毕竟是公主,总要仔细些,免得出了岔子。”
黑衣人枯槁的手指骤然掐住莫星河的下颚,浑浊的眼底泛起癫狂的猩红:“本宫为复国大业忍辱负重十六年,你倒认一个贱人的女儿作公主?”
贱人的女儿?莫星河的后背沁出冷汗。
从小到大每每遇到义母生气时,他都用最可怜的面孔面对她,像是随时可以被她掐死的花儿草儿一般。
所以他依旧像孩童时一样,眼巴巴地望着她,轻声说道:“孩儿想着,虽是宫女所生,但毕竟是皇室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