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尴尬地站在那里,甚至不敢去触碰衣裙,也不敢挪动步子,生怕绣鞋也湿了。
她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只微微转头,愠怒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顾映兰:“退出去!”
叶姑姑服侍她多年,见太妃这姿势心中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连忙让人将圣人带走,将所有人都清退出去,又让人备了热水沐浴,这才扶着太妃挪动步子。
果然地上有了一点点濡湿的鞋印。
一股似有似无的臊气飘了过来。
太妃又羞又恼,又愤又恨。
似是一个无助的病弱的孩子。她抓着自己的袖子,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谁能想到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还有如此不堪、耻辱的一面?
叶姑姑熟练地替她换下鞋袜和衣裙,服侍她沐浴。
太妃将身子彻底浸泡在热气氤氲的水里,她一点点抚过自己光滑白皙的皮肤,深宫孤寂,失去了一切,她还要强撑着那一丝颜面,艰难地活着、斗着。
“拼死生下一个孩子,究竟得到了什么?”她想不通,“还不如当年跟着先帝去了。”
叶姑姑握着玉梳滑过她的发间,有些话不能说,也不能提:“圣人被您教养得极好。”
“那是圣人。”太妃双臂环着自己的身躯,“我呢?我怎么办?”
抛却太妃的身份,她只是一个连咳嗽都要尿裤子的可怜女人。
最后,叶姑姑轻声说道:“太妃,奴给您安排个人吧。”
这当然不是寻常的人。太妃懂。
可她仍旧骄傲。
她将自己彻底浸入水中,由着轰隆隆的水声将她孤寂又无助的心填满。
许久。
叶姑姑见她始终不出水面,吓坏了。连忙伸手去抓她:“太妃!”
哗啦一下。太妃从水中冒出头来。脸色因憋气而涨得通红。
她抹了一把脸,眼神清明:“告诉刑部,桑落可杀。”
叶姑姑一愣,这不是太妃的风格。
太妃并不解释,姣好的身姿裹上了靛蓝色的绸缎,挑出还滴着水的长发。赤足走到紫檀的雕花床榻边,从小盒子里取出桑落给她的药。
她摩挲着药瓶想了想:“如果它有用,你就把刚才那个消息告诉颜如玉。”
如果没用呢?
真杀桑落吗?
次日清晨。
三个苦主的家眷们,果然拖家带口地坐在刑部大门前,一边哭一诉苦。
桑陆生得到消息,心中又急又慌,抓着一把碎银子,抱着家中的被褥和袄子忙不迭地跑到刑部。躲在一旁听那帮人哭嚎,心中更是没有底。
想办法塞了点银子,进了大牢。
桑陆生不过三十多岁,常年的劳作让他显得苍老,如今见女儿受苦,不禁老泪纵横地哭起来。
“爹,别担心。”桑落温和地顺着他的后背拍了拍,“女儿不会有事的。”
想来是得到了顾映兰的照料。牢狱里还算干净,有厚厚的被褥,还有热水,药也是按时吃的。甚至餐食也都是新鲜的。
昨日风静来送药时,她已经将如何查验尸首获得证据的方法告诉了风静。只要得到了证据,她就能有办法自证清白。
“怎能不担心?”桑陆生擦了一把老泪,粗糙的手紧紧攥住牢门木栏,指节泛白,“门外那些人满嘴胡吣!说你的药让那三个狗东西难以人道,告到官府伸冤,还被你依仗着太妃的权势给压下来。”
桑落并不为意:“就由着他们说吧,我又不少块肉。”
桑陆生更急了:“还说乾坤颠倒、黑白混淆!说什么大夫本该男
人做,偏偏让你这个女人来做了。岂不是牝鸡司晨!”
桑落微微一蹙眉。
这哪里是在骂她,这分明是在骂太妃!
这帮混蛋竟要把事情往死局里做!
第182章 要让她听到
牢头过来喊:“好了好了,该走了!”
桑落蓦然站起来,身上的铁镣震得哗啦作响。
她隔着牢门抓住桑陆生的手:“爹,你这几日就住在丹溪堂,哪里也别去。有什么事让风静来找我。”
桑陆生连声答应。看到桑落在牢狱里还有厚厚的被子,自己抱来的被褥反而薄了些,就拍拍手中的包袱,叹道:“有顾大人照顾你,爹也能稍微放心些。”
说罢,红着眼,抱着被褥往外走。
路过一个又一个的幽暗牢房。忽地有人喊道:“桑老伯。”
桑陆生扭头一看,那个牢房太黑,他看不太清。向前两步靠近牢门,才发现竟然是顾映兰。如此寒冷的天气,顾映兰竟只着一身薄薄的单衣,嘴唇也冻得发紫。牢房里除了一堆湿漉漉的茅草,连个恭桶都没有。
桑陆生有些错愕地看着他,又朝牢狱那一头桑落的方向望了望。
顾大人自己怎么反倒弄成这样?
顾映兰虽落魄,却还有一些风骨,他站得笔直,问道:“桑大夫可还好?”
本来桑陆生觉得不算太好,可一比起顾映兰来,自己家闺女过得就算很好了,他胡乱点点头。
抱着被褥走了两步,思来想去还是掏出银子塞给牢头:“行行好,容我给顾大人送床被褥。”
牢头这次却没有收他的银子:“别没事找事!看完人就赶紧走!”
桑陆生再将银子塞到牢头手中:“刚才我来时,天阴沉沉的,看着似是又要下雪,顾大人没有被子怎么行?真冻出个好歹来,案子都审不了。”
牢头想了想,收下银子,将牢门打开了。
顾映兰深深行了一礼:“多谢桑老伯。”
桑陆生将被褥塞到他手里,抬起头看他一眼,意味深长地叹道:“我还以为我闺女命好,遇到一个真不介意她出身的郎君。”
“晚生从未介意——”
顾映兰觉得自己的解释太过苍白,毕竟骗过,就是骗过。
“行啦,”桑陆生摆摆手。
他忠厚,但不蠢。能直接面见太妃的人,掩藏身份来相看,总不能是真想要娶桑落。
这么一想,那个叫颜如玉的反而还坦荡磊落得多。为了救桑落,密室都打开了。那可是诛九族的秘密,就这么袒露出来。
“我不管你接近我们要做什么,我家是什么样子你也看见了。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我给你被褥,是感谢你在公堂上为我闺女亮了牌子,带她看诊。”
一码归一码,桑陆生分得很清楚。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顾映兰一眼,离开了牢房。
雪,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
桑落看着巴掌大的窗口,偶尔一粒雪会飘进来,她伸手去接,落到掌心上却已化作一滴水珠。
也不知怎的,本该阴冷的牢房,却根本没有半点寒意。
她仔细回忆了昨日在京兆府看到的血书,总觉得有些怪异。
按理说,人死之前留下遗言再正常不过。破釜沉舟的内容却有问题。为何是“自证清白”?真是含冤而死,不应该要求“偿命”吗?
就算是镇国公做的局,可这么写不就等于直接与太妃宣战?这么大胆子?不怕被事后算账?
她想不通。
叮叮咣咣地。牢头举着刀鞘敲响了牢门,冷声说道:“吃饭。”
从小窗口递进来一只托盘,一碗冒着热气的碱水面条,恰是她养胃最需要的食物。旁边还放着汤药和紫血散。
桑落接过托盘,说道:“替我谢过顾大人。”
牢头闻言冷哼一声,根本不应,将小窗咣地重重关上,走远了。
这场雪第二日清晨就停了。
京城一片银装素裹。
宫城里也是白茫茫的,内官们早就将进出宫的路扫得干净。
朝臣们等了许久,太妃和圣人才姗姗来迟。
元宝垂首跟在圣人身边跨进正阳殿,站了一个早晨,他听着朝臣们议论黄河水患的功与过,又提到驻北的军队七年一换防,这次又该选谁去。说着说着,就有人提到桑落的案子。
刑部尚书说道:“微臣已命多名仵作验尸,三位苦主皆是自缢身亡,而非他杀。手指有伤,还带着墙灰,可见是亲手书写了墙上血书。”
可见是有天大的冤情,才会让三人齐齐自缢于京兆府中。
朝堂之上,沸沸扬扬。
“此女日日常触男子私密之处,凭借着一些歪门邪道的医术,放浪形骸,百姓苦其久矣。如今苦主家眷当街喊冤,京城百姓都等着朝堂拿出个态度来。”
“对!总不能让逝者含冤而亡,让制毒之人逍遥法外!”
“区区贱民,何以能攀上太妃?”有人说道,“不过是仗着姘头狐假虎威罢了!”
叶姑姑心中不由一叹,太妃昨日让人给刑部递了话,今日朝堂上就都闹出来了。这帮人知道太妃做出了让步,还不知足,竟要顾映兰的性命。
“顾映兰不过一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小吏,也应该一并杀了。方能清正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