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芳芳没什么好心情,看着他们纷纷朝蜡像伸出了爪子,一个没忍住,冲着乌泱泱一屋子人发了火:“站远些!这都是桑医官的宝贝。”
夏景程和李小川见来了不少人,心中稍安,立刻拉着不少相熟的同僚去一旁帮忙制药。
只留下傅临渊和太医、医正等人坐在堂中。
傅临渊被安置在外间中央,仰面躺在木板上,下身盖着染血的锦被,脸色比身下垫的褥子还白,身边站着一个少年,焦急地喊着:“爹,你怎么样?”
傅临渊虚虚地睁着眼,极其痛苦地呻吟着:“快救救我......”
少年急切地抓着人问:“桑医官呢?桑医官呢?我爹快不行了!”
“别喊!”桑陆生叱道,“桑医官病得起不来床,让我看看。”
少年不识得他,看他打扮只是个寻常汉子,便问:“你懂什么?”
桑陆生冷笑道:“整个皇城的内官,都从我刀下过,你说我懂不懂?”
少年怒道:“我爹不是内官。”
“郢儿......”傅临渊道,“让他过来瞧瞧。”
桑陆生挑起锦被一看。乖乖,手起刀落,比他还干脆,子孙袋还在,不过也没什么用处了。他将锦被放下,不小心被子碰到热血肉,剧痛让傅临渊仰着脖子凄厉地嚎叫。
“没什么,”他拍拍傅郢的肩膀:“小子,你去找根鸟羽管来插上,再买点新鲜的猪肝,敷上就行了。走吧走吧,守在这里,它也长不出来了,回去给你爹买点补血的药,吃一吃就好了。”
傅郢愣怔地站着。
桑陆生想着他们兴许是想要处理一下,将来还可以带着进棺材,也算囫囵尸:“那节肉呢?带来了吗?带来了,我替你们收拾收拾。”
傅郢摇摇头:“被——被我娘扔进雪里了。”
“在雪里?”有一道虚弱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
众人回过头望去。
“桑医官来了!”有人喊道。
一见桑落苍白如纸的脸,顿时就惊诧地喊起来:“桑大夫,两日不见,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没事。”桑落摇摇头,倚着风静一步一步走到傅郢面前,追问道,“断肢扔到雪里了?”
傅郢点头。
桑落立刻说道:“快!去找回来!”
见傅郢不动,桑落倚在风
静手臂上,用力喘着气:“快!去找!兴许还能接上,越晚越难!记得用干净的布包着,布外裹上雪,速速送来!记清了!千万别耽误!”
傅郢一听,拔腿就跑!见院子外有马,立刻翻身上了马,狠狠抽打马儿,狂奔而去。
丹溪堂里的人听傻了。
什么叫“兴许还能接上”?那东西断了能接?
“桑医官——”窗外的积雪折射着刺目天光,将傅临渊惨白的面孔照得近乎透明,他的眼里透出一点希冀的光,“你说还能接?”
“莫说阳骨断了,手指断了也是接不回来的。又不是壁虎。”王医正看不下去了,冷笑一阵,“桑医官只是好心安慰你,给你留下那一截肉,保存好了,将来百年之后可以一同下葬。这是内官的规矩。”
见桑落没有反驳,傅临渊彻底失去了希望,虚脱一般,沉沉地倒回木板上。
桑落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傅临渊身边,也挑开锦被看了看伤情,倪芳芳搬来圈椅,又垫上软垫,让她靠在椅子里。
“傅大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傅临渊断断续续地说道:“那个泼妇,我定要休了她!”
原来昨晚他与顾映兰在翰林院替桑落找博物志,便差人给夫人李氏带了个信,说晚上不回家了。李氏一听心中便起了疑,半夜带着人提着点心来翰林院门口。
发现傅临渊真的在翰林院中,李氏知道翰林院里没有女子,又放下心来回家休息。到天亮时,她心疼傅临渊一宿未眠,难得舍得花银子雇马车,带着一碗热腾腾的汤饼送到翰林院。
谁知车还未到翰林院,却看见傅临渊鬼鬼祟祟地进了一家豆腐作坊。开门的是一个美艳妇人。
李氏正欲发作,身边的仆妇劝她:“夫人千万别当着老爷面挑破此事,否则老爷一句要带回府中又当如何?”
李氏深觉有理,坐在马车里,一边流泪,一边五内俱焚一般熬着等着。没多久傅临渊就出来了,扯扯衣襟,掩面前行。穿过两条街,又进了另一个染布的工坊。
开门的是个娇媚动人的小娘子,娇滴滴地拉着傅临渊进了门。胡作非为了一阵再次出来。
李氏只觉得自己浑身血液都在倒流一般,指甲死死掐在掌心里,命令马车悄悄跟上。
原以为他要直接回府,不曾想,傅临渊又去了一个铺子,光天化日地逗弄一个俊俏的小学徒,手粘在学徒的腰上,两人往后堂去了。
两个外室和一个男倌,这还得了?
李氏浑身冰凉,率先回了家,命人烧一桶热水,待傅临渊回来伺候他沐浴,趁着他泡在热水桶中昏昏欲睡时,李氏拿着剪子下了死手!
她一手拿着血淋淋的剪子,一手捏着脏肉,跑出了府。寻了一个无人之处,将血肉抛得远远的:“腌臜东西,就该喂野狗!”
桑落看看傅临渊:“到了今时今日,傅大人可后悔了?”
傅临渊恨得牙痒痒的,正要开口唾骂。儿子傅郢骑着马赶了回来。
傅郢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双手捧着一个大大的布包,里面装满了雪,他拆开布包,抖开雪层,里面是用白布裹着的血肉。
“桑医官,快请看看!”
正说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握着剪子冲了进来,一见桑落孱弱的模样,心中怒火中烧,在空中胡乱挥舞着血淋淋的剪子:“你都这样了,还要找女人?!我就知道你对这个女大夫念念不忘!看我不杀了你们这对狗男女!”
第213章 为桑落执刀
不等李氏的剪刀探过来,风静已经出手将她整个人撂翻在地。三两下就将人捆起来扔进柴棚里。
“拖去送官!”傅临渊斜撑着身体,苍白的嘴唇哆嗦着喊起来:“嫉妒成性,谋害亲夫,刺杀命官!”
“父亲——”傅郢抓住他,低声嗫嚅着,“送不得!送不得!”
父亲只是个七品官,没有同门也没有恩师,一切都要靠傅郢自己。朝廷若给李氏定了罪,他科考就难了,投在任何人门下,都不会被重视,将来要想娶个世家的小姐,也不会配嫡女。
傅临渊又痛又怒,哪里知道儿子心中的弯弯绕绕,只当他还念着母子情深,颤巍巍的手将傅郢一推:“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傅郢一个趔趄,险些撞上桑落,好在风静伸手将他提溜了起来。
“还治不治伤?”桑落靠坐在圈椅,心跳似乎更快了,随着心跳声,眼前的景象也一胀一缩。
毒开始侵蚀视神经了。
“还请桑医官为我父亲治伤!”傅郢恳切地说着。
“残肢呢?”桑落问道。目光扫向院子里的人,乌泱泱的,像蚂蚁一般,来来回回。
为何不见颜如玉?他去了哪里?
“在这儿!”桑陆生捧着个瓷碗挤进来。
白布裹着血肉,被晶莹剔透的冰雪覆着,白红的颜色,倒像是一道冰镇菜肴。不知谁“噗嗤”笑出声,又慌忙捂住嘴。
桑落揭开白布,仔细观察那血呼哧啦的肉。
绣衣指挥使出马,太医局十三所,几乎都来了人。医正和太医们都围了过来,踮着脚,伸着脖子,二十来双眼睛,齐聚于那一截肉。
“能用。”她说。
围观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什么叫能用?
是切片炒来吃的“能用”,还是炸干封在喜盒里的“能用”。
总不能是能接回到身体上的“能用”吧?
傅临渊揪着锦被呆呆地看她,有些不敢置信地动动嘴唇:“能——能接回去?”
桑落点点头:“能接。”
众人炸开了锅。
“荒唐!简直荒唐!”王医正的小鼻子冷笑着直抖,“《金匮要略》有云‘断者不可续也’,华佗再世也不敢夸口接此秽物!”
李太医捋着山羊胡嗤了一声:“桑医官莫不是病坏了脑子?当年突厥王子断指溃烂,太医院三十人守了三天三夜,最后还不是......”他故意拖长尾音,瞥向傅临渊下身的血污。
一个女娃娃,不过是在汲县救了几个灾民,太妃赏她这个官职,是看在她是个女儿身,能做这些事不容易,圣旨也说了,褒奖的是品德,至于医术嘛......
众人不约而同地打量起她来。
这要死不死的样子,一阵风就能吹倒,还能治病?
自古断肢就没有成功续上的。
她一个十来岁的女娃娃,就要夸这海口?
“桑医官,”王医正上前来,白白净净的脸上,小眼一瞪,小嘴一翻,说得甚是义正严词,“我知你平日有些看男病的本事,可傅大人乃朝廷命官,你为了在太医局出头,黄口胡言,我是万万容不了你的,即便是太妃做主,我也要在吏部那里写你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