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妇人、少女将桑落团在中央,七嘴八舌地夸赞着。
桑落从未被这么浓重的,七七八八的脂粉香气包裹过,脸上有些尴尬的礼貌,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又被那些妇人拽了回去。
“桑医正,”有人贴到她耳畔,暧昧地笑道,“你那‘不倒翁’,我家老爷可一直用着。”
桑落眨眨眼,也不知道该说“恭喜夫人”,还是该说“看病找我”。
也有人问道:“桑医正,听说你真把那——什么给接回去了?”
桑落点头:“接回去了。”
人群里的少女们不明就里地问:“接了什么?”
妇人们有些尴尬,让丫头婆子们将未出阁的少女们都带到一旁去说话。
没了懵懂无知的少女,妇人们说话也大胆了些。也不知人群里谁问了一句:“还能用吗?”问完,又哄着笑开去。
桑落一本正经地答:“应该能用。”
这下,倒轮到众妇人傻眼:“当真?”
桑落还未回话,不远处有个瘦削的白脸妇人开了口:“你们听她胡吹?能不能用,病患没说话她倒出来说话了,莫非她还亲自试过?”
这话说得尖酸刻薄,当众撕开脸皮,的确让人有些下不来台。
那白脸妇人似乎还没准备放过桑落,挑着眼扫向桑落,掩唇轻笑:“不过......她说不定还真试过。”
这话就实在不留情面。
围在桑落身边的妇人们有些尴尬地打着圆场:“行医治病,这也是没法子嘛......”
“对啊,桑大夫的医术可是太妃也信得过的。”
“太妃?”白脸妇人讥笑一声,“若太妃真信得过,还要我家老爷做什么?再说,传了这么久,搞得这么热闹,你们可亲眼见过她的病患?传闻中的事,少信一些为好。”
这样一说,众妇人也有些讪讪的。
桑落从这话中琢磨出来,眼前这个人大约是太医令吴奇峰的夫人。
治男病不比其他病症。
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患者治好了,鲜少出面来感谢。大部分男病病患都乔装改扮地来看病,还有更名改姓的。无论治好与否,他们都不愿留下痕迹。
桑落倒也习惯了。
不过,这样一对比,杨七郎当初敲锣打鼓地带着花娘来感谢她,倒也算是个人物了。
满座寂静中,忽然有道懒懒的男声插进来:“吴大人难道没有告诉夫人,桑医正一直替本使治病?”
众人让开条路,桑落抬眸便撞进双含笑多情眼。
颜如玉竟跑到女眷这头来了。
他本来就生得好看,抄着手靠在不远处的树下,眉目唇齿都煞是勾人。众妇人莫名地羞红了脸,待她们回过味来,才想起来颜如玉说的是,桑医正在替他治病。
那个关于赌局的传言,此刻得到了正主的证实。
“桑医正的医术很好。”颜如玉说得意有所指。少了红衣的加持,他的笑容没那么风华绝代,却凭添了几分高不可攀的意味。
颜如玉看向白脸妇人:“许夫人不信?不如这样,桑医正的每个病患你都来亲自确认一下。只是......吴大人那边,本使可不好交代。”
一阵奚落,许夫人脸上挂不住。
朝中臣工多惧怕颜如玉,但她不怕。她家老爷可是太医令,跟着始帝的老臣,是太妃和圣人最信得过的人。即便老爷有些什么把柄在颜如玉手中,那也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太妃难道还要把老爷裁撤了,用这个乡野村妇不成?
江山是江山。
百姓是百姓。
唯有性命,才是他们最在意的。
许夫人捏着帕子,从绷得发白的薄嘴皮里迸出几个字:“颜指挥使,这可是女眷席,你这是要毁了大家的名节吗?”
妇人们连声笑着转圜:
“颜大人站得这么远,哪里就谈得那些?”
“谁家没个车夫、小厮什么的。”
许夫人气得抽了抽眼皮:“你们自己不顾也就罢了,院子里还有这么多小姐、姑娘,毁了名节还如何嫁人?!”
颜如玉挑起手指,指向远处的小池塘:“本使就站在这里,谁想撞墙、投池明志?”
太过嚣张。
当真是一副得势小人、乱臣贼子的模样。
桑落想了想,认真说道:“别撞墙,脸上留疤。投池塘比较好,我能救回来。”
话音一落,一道影子从众人眼前晃过。
众人尚未
看清,那人就纵身跳进了池塘。
第228章 必须她来治
不过说而已,怎么还真有人跳啊?
又一道黑影一晃,颜如玉飞了过去。
惊得女眷们连连尖叫,又暗暗咬牙咒骂。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娘子,竟长了这么多心眼?想凭着这一跳就赖上绣衣指挥使了?命也着实太好了些。
桑落走到池塘边:“颜大人,可需要我救治?”
“不用。”男人答道。
众人这才稳定心神,循声望去。
只见颜如玉长身立于冰面之上,手中提溜着一个白发老头。
那老头褪了外袍只着中衣,白发散作蒲公英一般,四仰八叉地靠在颜如玉脚边,手里还攥着一根从屋檐下折来的冰棱,嘴里念叨个不停。
原来那池塘早已结了一层厚冰,加上颜如玉这么一提,老头自然也不会摔出伤来。
“我的老将军哟!”管事抓着厚厚的袄子,带着家丁连滚带爬地从外面冲进来,扑到冰面上,“您怎么就不听话一点呢?这么冷的天,若是得了风寒,可如何了得?”
眼看着那袄子就要搭在肩上,老将军却突然转身跃起,举着冰棱作长枪状回身刺向管事:“贼藏子!看枪!”
管事吓得后退几步,与家丁们撞作一团。有个家丁摔在冰面上,竟滑稽地打着旋儿滑到池塘边。
老将军看得叉腰大笑,将手中的冰棱挽了几个圈,洋洋得意的说道:“甚妙!甚妙!贼藏子就该这样死!”
围观的人群之中,不少年轻人,没听过这个称呼,便问道:“什么是贼藏子?”
有人就答道:“乌斯藏人,边境百姓都管他们叫:贼藏子。”
又有人问:“这老头就是太妃的——”
立刻就有人低声叱道:“慎言!这可是是吕老将军。”
年轻人住了口。可年长的宾客们也十分惊诧地望着冰面上的疯癫老头。吕老将军这些年鲜少出现,大家都以为他解甲归田,隐居山水之间了,谁知竟变成这样。
只见白发老将军扯开衣襟,装作一只张开翅膀的鸟,在池塘上滑来滑去。管事和家丁们抓着衣裳在后面追。
老将军虽癫狂,身手还是习武之人的身手,家丁们根本抓他不住,连连摔倒。
吕蒙得了消息,急急忙忙地赶来,正好看见颜如玉一把抓住老将军的胳膊,从冰面上一跃而起,提到了岸上。
这一跃,那俊逸潇洒的身姿就落入少女们的心。桑落默默站着,听见身后的姑娘们都在轻声吸气。
然而,招蜂引蝶的颜狗并不知晓怦然怀春的少女心。
吕蒙盯着颜如玉衣衫上挂着的几点冰渣,粗犷的脸上带着几分不自然的神情,憋了一阵才抱拳说道:“颜指挥使好身手。吕某谢过了。”
颜如玉负手而立,目光落在吕蒙满是老茧的虎口,淡淡说道:“举手之劳而已。”
吕蒙侧身挡住众人视线,伸出粗粝的手掌去拉老将军的腕骨,老将军却躲开了。
“父亲!您还要闹到几时?”
吕蒙上前一步,强行去拖拽他的胳膊。
老将军突然身形一矮,竟从他臂弯下钻了过去,手中冰棱直指儿子鼻尖,唾沫星子随着咆哮溅在吕蒙赭色的衣裳上:“呔!你贼藏子细作!本将在此,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父亲!”吕蒙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却不敢强行夺刃:“父亲!您认错人了!我是吕蒙!”
老将军充耳不闻,忽然转身将冰棱舞得虎虎生风,口中喝喝有声:“狗贼休得胡言!我儿子年纪轻轻,何来你这一把胡须?!看枪!”
老将军不记得人了,将冰棱舞得银蛇乱窜,冰屑飞溅。
惊得围观贵女们花容失色,几个胆小的姑娘缩在仆妇身后,鎏金手炉当啷坠地,几个年长的宾客已悄悄挪向垂花门,生怕这疯癫老头突然暴起伤人。
吕蒙只得强行制住他。
“老将军!老祖宗哎!你看看小人是谁啊?”管事抱着袄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将脸凑到老将军眼前,企图唤醒他的记忆,“小人,贵儿,你还记得吗?”
老将军似乎有片刻迟疑,举着冰棱的手没有刺过去。
“老将军还记得小人就好,好歹小人跟着您几十年了,”管事的缓了一口气,“瞧瞧,手都冻紫了。听话,咱把它扔了,披上袄子吧。您看,多冷啊......”
说着,管事抖了抖手中的袄子,刚要给老将军披上,却被一冰棱挑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