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玥一出来就狐疑地盯着桑落的斗篷看:“喂,我爹怎么还不见好?你要是治不好,可走不出国公府。”
母女俩当真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桑落紧握着拳头哑声回答:“是。”
母女俩这才手挽手地走了。
近晌午时候,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偏厅门口,低眉顺眼,声音平板无波:“神医,府外送的药都到了,说有几样您特意交代的药,请您亲自过目。”
来了!
桑落心头一紧,面上却不显,依旧嘶哑着应了一声,缓缓地跟着管事穿过回廊,来到靠近后厨的一处僻静角门。一辆半旧的青布骡车停在那里,车夫是个面貌普通的庄稼汉,正费力地往下搬着几个箱子。
见“神医”到来,车夫停下动作,抬起一张憨厚的脸,眼神却飞快地在桑落身上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神医,东西都在此处了,您点点。”车夫指了指箱子。
桑落点了点,果然是九口箱子。
她“嗯”了一声,挥手示意管事带仆役将箱子抬进府去。
“且慢!”一道厉声响起。
第254章 四倍的解气
“且慢!”
角门处不知何时围上来五六名绯衣绣使,为首的旗营官面色冷硬,鹰隼般的目光扫过车夫和神医打扮的桑落,最后
落在地上的箱子和青布骡车上。
箱子似乎弥散着一股腥气,箱角落在地上,蹭出一道血红的印记。
“箱中何物?”旗营官鼻翼翕动,眉头紧锁,手按在刀柄上横视着众人。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车夫那张憨厚的脸瞬间堆起讨好的笑,搓着手,腰弯得更低:“官爷,就是些入药的材料,给二爷治病用的!”
“入药的材料?”旗营官抬脚,靴尖踢了踢最近一口箱子边缘滴落的粘稠血滴,“什么药材,能流这么多血水?打开!”
车夫脸上笑容一僵,求助般看向桑落和管事。
管事阴沉着脸,上前一步,挡在箱子前,冷笑一声:“官爷,前几日你们查府上冲喜之物,闹得到了宫里去,太妃娘娘震怒,你们的颜指挥使被罚闭门思过!这颜大人还没被放出来呢,今日你们又要来查二爷的救命药,当真是觉得我们镇国公府是好欺负的吗?”
旗营官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眼神却更加锐利:“职责所在,不敢懈怠!罚,是太妃和圣人的事;查,是身为绣衣使者的本分!近日少女拐带案尚未告破,京中任何可疑之物,必须严查!开箱!”
他身后几名绣使立刻上前,手按刀柄,目光如炬,齐喝一声:“让开,绣使查案,不得阻拦!”
“你们!你们!”管事半步不让,气得脸色发青,手指抖着指向他们,“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还有太妃和圣人吗?”
他张开双臂,护着箱子,冲着绣使喊:“我今日还不信了!还有人竟敢欺辱我镇国公府至此!”
绣使冷冰冰的道了一句:“得罪了。”
两人将管事架开,另一人上前解开第一口箱子的麻绳和搭扣。
沉重的箱盖掀开,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膻气猛地冲了出来!
离得近的绣使和仆役纷纷掩鼻后退。
箱子里,竟然是半扇粉粉红红的猪肉!卷着放在箱子里,旁边还塞着一颗牛头,几片新鲜的牛肝和猪肚。
血水浸透了垫底的稻草,正顺着箱壁缝隙不断渗出。
“官爷……您看,就是些……肉……”车夫声音发虚。
旗营官紧盯着那猪肉和牛头,没有丝毫放松。他抬手指向旁边另一口箱子:“开!”
管事再也忍不住:“旗营官!得饶人处且饶人!颜大人已因你们受累!何必再……”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名年轻的绣使传令官翻身下马,冲到旗营官面前,顾不得行礼,急声道:“大人!城南柳河发现一具女尸!经仵作初步辨认,极可能就是海捕文书上的拐子孙九娘!颜大人尚在禁足,令我等立即前往勘查现场!”
孙九娘?死了?
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运送这节骨眼上死了,还死在柳河里被发现了?这巧合也太过刻意!
桑落心头猛地一沉,一股寒意瞬间窜上脊背。
旗营官脸色骤变,目光在沾血的箱子和传令官焦急的脸上飞快扫过。要犯横死,拐子案要想找到幕后主使岂不是更难了?
他深深看了一眼斗篷罩身的“神医”,最终咬牙挥手:“撤!速去柳河!”
绯衣身影如潮水般迅速退去,消失在巷口。
管事长舒一口气,抹了把冷汗,立刻催促仆役:“快!快把箱子抬进去!手脚轻点!”
箱子被抬进钟离政院落旁僻静的小院,浓烈的血腥膻气弥漫开来,混杂着雪后清冷的空气,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怪味。
桑落佝偻着背,站在九口渗血的箱子前,斗篷下的目光冰冷而锐利。鹤喙楼费尽心机送来的,绝不可能只是寻常肉食!
她试探着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触向离她最近一口箱子的搭扣。
“神医!”管事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警告的意味,“药既已到,当务之急是布阵!时辰不等人!莫要节外生枝!”
桑落的手顿在半空,缓缓收回,嘶哑应道:“……自然。”
她转过身,斗篷阴影下的视线扫过管事那张看似恭顺却隐含戾气的脸。这绝非普通管事该有的反应。他一定是鹤喙楼的眼睛,是钉在这里的桩子。
显然,对于鹤喙楼来说,这几口箱子比刺杀钟离政更重要。
里面到底放的是什么?
“布阵之地,在二爷院落八方及正中,管事带路吧。”桑落模仿着神医的腔调,嘶声道。
管事紧绷的神色稍缓,立刻指挥仆役抬起箱子:“跟我来!”
箱子被抬入钟离政的内院。
桑落依着管事的指点,让仆役按方位将八口箱子分别埋入院落八个角落,又将最后一口最大的箱子埋在钟离政卧房窗下的正中央位置。
泥土翻飞,掩盖了箱体,但那若有若无的腥气仿佛渗入了地底,让整个院落的气氛更加压抑诡异。
管事如同影子般,寸步不离地跟在桑落身后,目光锐利地监视着她的每一个动作,确保箱子被深埋入土,不露痕迹。
布阵完毕,桑落提着药箱,步入钟离政弥漫着恶臭的房间。
钟离政裹在厚厚的锦被里,只露出一张蜡黄枯槁的脸,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发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苦的嘶声。
他看到“神医”进来,浑浊的眼睛里竟迸发出一丝微弱的光亮,挣扎着想要撑起身子。
“神医……”他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喘息,“你可算来了。”
桑落走到床边,放下药箱,没有回答。
她掀开锦被一角,一股浓烈的腐臭味扑面而来。钟离政大腿内侧的疮口比寻常鱼口病更加狰狞,脓血浸透了几层棉垫,周围皮肉呈现出一种青黑色。
“疼?”她问。
“好、好一些了”钟离政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床沿,骨节突出,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明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外面说什么功德膏,三天见效,七天痊愈,我才不信!”
“很好。”“神医”表示很赞同他的话,并用一柄小刀挑开已经结痂的伤口,露出血淋淋的肉来。
钟离政被这动作牵动伤口,痛得浑身一抽,却强忍着,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只要今晚成了,神医,你…你是我的再生父母,我必保举你进太医局!不…让你做太医令!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桑落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太医令?荣华富贵?
若知道这套斗篷底下的人是她,钟离政只怕会跳起来。
当初他用三条人命来栽赃陷害,桑落等了这么久,不会这么轻易地就
收了他的命。
她转过背去,缓缓打开药箱,取出一个琉璃罐。罐子里,十几条通体赤红、长满细密尖牙的西域血蛭正疯狂地扭动着。
钟离政看到那罐子显然已经很熟悉里面的东西了。好在前几日神医都只用了一条,他似乎已经适应那种疼痛,还继续说道:“那个妞——”
见桑落撩起眼皮看他,钟离政立刻改了口:“药引,药引。”
桑落打开罐盖,用银镊子精准地夹出一条最粗壮、最活跃的血蛭。那冰冷的、滑腻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活物,在她镊尖扭动。
血蛭贴了上去。
钟离政“嘶嘶”了好几声,又说:“我母亲刚才来跟我说、说,将她留下做通房——嘶——今晚用她治病之后,多久——嘶——多久才能收她——”
桑落闻言,冷着脸从罐子里再夹了一条,放上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