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流坯子!敢装女人混进去!”
矮个子“姑娘”还未支棱起身来,众人就冲到了眼前,举着拳头就往下砸,高个子姑娘连忙弯下腰扑在他身上,替他挡住拳脚。头上的帷帽也被扯开了,露出一张也涂脂抹粉的脸来。
也是男人!
正是李小川和夏景程。
众人更怒了,打不到下面那个,上面这个就吃了亏。
“就是成心要糟蹋我闺女的尸身!”“打死他们!”
石块、烂菜叶裹挟着污秽的泥浆,铺天盖地砸了过来!
夏景程的头发被扯乱了,后背结结实实地挨了好几拳,肚子又受了几脚,脸也花了。
滴下几滴血来,正好砸在李小川眼前。
“夏兄!”李小川惊叫,声音都变了调。被夏景程护着,又看不见,心中更急,只得掏出一包药粉,大声喊道:“别打了,再打!我就放毒了!沾着就死!立刻毙命!”
说罢就撕开药包,作势要撒。
可根本没有人听,甚至李小川的手还被人踩在了脚下。
直使衙门前,乱做了一团。
忽地,响起一道刺耳又凌厉的声音——
“啪——”
众人手上的动作一顿。
随之而来的,又是“啪——”的一声。
循声望去,桑落一身绿衣,手执乌鞭,站在直使衙门前的高台之上,她紧抿着唇,用力抽打下第三鞭:
“啪——”
一道清晰的、鞭痕撕裂的痕迹,深深印在冰冷的地面。碎石飞溅!
全场死寂。
桑落开口了。
声音不高却清晰穿透冷冽的空气,字字铮然:
“三鞭,即为三日!”
众人愕然抬头,只看到她黑沉沉的瞳孔里映着衙门森然飞檐。
“还有三日。”她目光扫过每一张因惊惧或愤怒而紧绷的面孔,“不假男人之手,定将十八位苦主的遗体完整归还!”
“三日之内,有犯此衙者,我以鞭笞之!”桑落在冬日的寒风中屹然而立:“三日之后,我若交不出,愿受鞭刑!”
第263章 有肌肤之亲
三鞭余音在衙门前荡开,人群被那裂石般的鞭响慑住,一时竟无人敢动。桑落绿衣身影立在阶上,手中乌鞭垂落地面,鞭梢蜿蜒如蛰伏的毒蛇。
桑陆生和柯老四来送采买的东西,一见这情形,不由大吃一惊,趁着众人错愕的空隙,将夏景程和李小川拖出人堆,找了干净避风之处坐下来。
顾映兰再次让禁卫驱赶人群,让众人退出十步远。桑落这才得了机会,来查看夏景程和李小川的伤势。
两人脸上的脂粉混着血污糊成一团。花花白白,活似一锅粥。
“桑大夫……”夏景程抹着唇角的血要说什么,被桑落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她撕下裙摆内衬,蘸着随身药酒按在他额角翻卷的伤口上:“怎么扮成这样?谁给你们画的?”
夏景程嘶了一声说道:“我们偷偷用了点芳芳姑娘的脂粉。”
谁知道这东西在倪芳芳脸上就能变得好看,自己一涂,跟个鬼一般。迫不得已,才又搞了帷帽来戴着遮丑。只是没想到还是没进得去。
桑落蹲下身撕开他肩头染血的袍子——木刺深嵌皮肉,边缘泛着乌青色,她找来一把镊子夹住木刺猛地拔出,夏景程闷哼一声。
李小川看得心急如焚,鼻孔里的药棉早掉了,忙掏出金疮药递过去:“桑大夫,你不知道,那个吴奇峰——”
说到一半,他又压低了声量,“吴奇峰说舆情汹汹,太医局除了你其他人皆不得插手,以免亵渎亡者。后来,又怕我们偷偷溜走,借口说是鱼口病制药还缺人手,硬是让人锁了大门,不让我们出来!”
“没有王法了!”柯老四依旧气得吹胡子:“那你们现在跑出来,回去岂不是要被他整治?”
夏景程脸已经肿了,喘着气说道:“他整治不到我们!我和小川一合计,反正早就想辞官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舍了那层皮!”
桑落闻言蹙起眉头:“这事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你们何必——”
柯老四摇头:“你若有事,吴奇峰也未必能够容得下他们。”
这话倒也没错。
朝堂之争,向来是牵一连三、倒一杀十的。
桑落无暇再过多思量这些,看向桑陆生:“爹,我要的东西可买齐了?”
桑陆生将身后的背篼沉沉地放在桑落面前:“都买齐了,你清点一下,不够的,你让风静来跟我说,我再去买。”
桑落收下东西,让众人先回丹溪堂去。又拉着小川低语:“你给景程缝一下伤口,照顾好他。既然不受太医局所挟制,这两日你们不如替我做些蜡像吧,我教过你的。你可还记得?”
李小川立刻拍胸脯道:“桑大夫,你放心——”
“只一点——”桑落附在他耳边,如此这般讲了一阵。
李小川听得两眼发呆。
啊?
这样吗?
他还想说什么,桑落已转身走向直使衙门,厚重木门在百姓沉默的注视下轰然关闭,隔绝了最后一丝天光。
一夜过去。
直使衙门紧闭的朱漆大门外,招募女医的告示在风里扑簌作响,却无人揭榜。偶有妇人瑟缩着靠近,立刻被家人拽回:“作死么!好好的女人,去做仵作的活计?也不嫌晦气!”
验尸房内。风静左手右手各捏着一块残缺,不能确定肤色。便走出房门,借着亮堂的天色做比对。倪芳芳正好抬头,看到这两块肉,脸色一变,干呕着跑开了去。
跑到门边,听见有人在门外说话。
竟是阿水。
“倪姐姐。”阿水一身素色袄子,当着众人的面跑了过来,身后跟着一个妇人挎着一只硕大的包袱,正是阿水她娘。
“你们怎么来了?”
“总要替这些孩子们做点什么,才能心安。”阿水娘一说起这个,眼睛就通红,“若不是你们,阿水也跟那些孩子一样了......”
倪芳芳突然想起惨死的风羽,鼻头发酸,险些掉下泪来。拉着母女二人往里面去:“如今直使衙门除了地牢的犯人,和一个烧水做饭的婆子,就再没有别人了。绣使都被驱逐出去。你们来了正好。”
“阿水说桑大夫用蚕丝线,我就特地弄了些针线来,替你们穿针引线也行。”阿水她娘吸了吸鼻子,拍了拍怀中包袱,“我还让阿水他爹给你们做了点饼子和饮子,一会就送过来。”
三人正说着,听见又有人喊:“等等我!”
倪芳芳转过头去。
只见一个荼色锦袍的姑娘,戴着幂笠从雪地里跑了过来:“倪姑娘,我也来帮忙。”
倪芳芳正要问是谁,候在衙门外的人抢先嚷了起来:“别又是男人假扮的!”
倪芳芳闻言,叉腰怒骂:“你才男人扮的!你也不埋头看看,你那胸脯子连二两肉都没有,膀大腰圆的,声音比这个姑娘还粗,竟还好意思说别人?!”
那人还不肯罢休,竟喊着要她脱了幂笠才肯信。
戴着幂笠的锦袍姑娘也不示弱:“桑医正说了,三日之内,有犯此衙者,必以鞭笞之!你要我褪去幂笠可以,若证明我是女子,那你就是冒犯官衙,那你可愿挨鞭子?”
声音娇滴滴的,分明就是女孩子。旁边的人劝道:“让人进去吧。这做不了假。”
锦袍姑娘这才跑进了直使衙门。
一进门,便揭开幂笠露出一张俏生生的脸来,竟是钟离珏。
“十四姑娘?!”桑落也惊讶了,“你怎么跑来了?”
镇国公府还设着灵堂,钟离政的尸首还未入土,钟离珏即便是三房的姑娘,也不好这么跑出来找自己吧?
钟离政死于脏病,死前自宫,说来说去,都是羞于启齿的事,更不好与人言,故而这次国公府发丧都极其慎重低调。宾客并不多,三房和大房都没有怎么出面。
钟离珏得了祖母祖父的叮嘱,自是不好提。只说:“家里都是迎来送往的事,我娘身子不好,不用出面,我也就抽空溜出来帮你忙。”
又一脸兴奋地蹲到桑落身侧:“你忘了,上次在肃国公府,我陪着你验尸,这个我有经验。”
也是。
桑落看了看眼前的人,除了风静,也就钟离珏还能直接帮到自己。不再犹豫,抬起手指向一堆尸块:“你与风静区分它们。”
说着,她又看向内脏:“剩下的,我来。”
守在直使衙门前的小吏,看到进了几个女子,忙不迭地跑去太医局说话。
吴奇峰正用银签慢条斯理剔着指甲缝里的药渣。
心腹小吏气喘吁吁进来禀报:“进去了好几个人,可别成事了。大人您
看可要小的去——”说着,小吏比划了一个动作。
“成事?”吴奇峰嗤笑,“成不了事。”
他摇了摇银签子,继续说道:“老弱妇孺,有哪一个是真懂医理的?由着他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