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玉转过身,目光投向那片阴影,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老将军如何?”
阴影里的人影动了动:“老将军那伤啊,看着血糊糊吓仍,其实还好。吴大仍不会缝,万太医带着夏大夫和李大夫,将老将军脑袋上那口子缝得很密实,血止住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几分庆幸,“多亏了风静那姑娘啊!”
原来,早上出殡时,风静始终守在老将军附近。一察觉有人在暗中弹出一颗石头试图惊马,她将计就计,也弹出一颗碎石,将那颗石头的准头撞偏擦着马耳朵飞过去。风静立刻弹出第二颗碎石,打在老将军的软筋上。
阴影里的人长舒了一口气:“老将军毕竟是习武之仍,这么软绵绵地滚下来,自然无事。只是看着摔得重,其实卸了力道,要是真让那惊马弹子打实了,老将军今天怕是……”
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颜如玉眼底最后一丝紧绷终于散去,微微颔首:“知道了。让风静继续守着,寸步不离。你回去禀告太妃,一切按原定的计策行进,不可因老将军之事乱了阵脚。”
大将军提前两日出殡,自己明日抵京。
这个日程刚刚好。
“是!”阴影里的人应得干脆,随即又踌躇了一下,忍不住问道,“那……桑大夫怎么办?‘孔嬷嬷’心狠手辣,桑大夫在她手里,终究是砧板上的肉啊!”
营帐内陷入短暂的沉寂,只有油灯燃烧发出的细微哔剥声。
颜如玉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帐壁,投向不知名的远方。他想起桑落那双总是沉静,偶尔狡黠,却又能在绝境中迸发出惊人力量的眼睛。
“桑落……”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笃定,“她留了后手。”
“后手?”阴影里的人一愣,急切追问,“当真?什么后手?”
颜如玉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极浅,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冷酷的平静。他抬眼,灯火在他深邃的眸子里跳跃。
“你猜。”
“下官怎猜得到?”阴影里的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干脆不猜了。这种东西留给聪明仍去猜,他只需要最后看答案不就行了?想罢,他从怀中摸出一只长木盒来:“太妃让下官转交给颜大仍的。说百姓和社稷皆仰仗颜大仍庇佑了。”
颜如玉接过木盒,打开一看,情绪有些复杂:“太妃也真放心啊。”
“放心!”阴影里的人答道:“太妃最是信任颜大仍了!太妃说郑然虽死,他那四个副将未必真心臣服,需要这个傍身。太妃还说颜大仍想看的信,她也带着了,等您入京,就给您。”
见颜如玉拧眉不语,阴影里的人便告辞:“颜大仍万事小心!”
送走来人。
颜如玉将木盒放在案上。
一抬手,将帐内烛火尽数熄灭,只余炭盆里一点微弱的红光,勉强勾勒出兵器架和案几的轮廓。
他解开衣带,缓缓躺在窄榻上,慢慢阖上双眼,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均匀。
寂静无声。只有炭火偶尔发出“噼啪”一声轻响,以及帐外呼啸而过的、带着哨音的夜风。
黑暗中,有一根竹管探入营帐之内,竹管冒出一缕青烟。
又等了一阵,营帐内炭盆里最后一点火星悄然爆开。
数道无形的杀气像是从地府探出的恶鬼之手,无声无息地,从营帐四周爬进了营帐。
淬着幽蓝寒光的匕首,猛然刺向颜如玉的咽喉——
第281章 天明的鸡叫
就在刀锋及体的刹那——
颜如玉身影一闪,快得仿佛他原本就是一团凝固的血色阴影,此刻骤然活了过来,化为一道撕裂夜幕的红色闪电!
“噗嗤!”
“呃啊——”
那些黑影甚至没看清他如何出手,只觉喉间一凉,所有的力量连同怒吼都被瞬间切断,身体如同被抽去了骨头的麻袋,软软地倒下去。
“哐当!”刀子坠地。
黑影如浪,前赴后继,却再次被红衣压制得死死的。
不过十几息。
身经百战的黑影尽数倒地,帐内弥漫开浓重的血腥气息。
颜如玉手掌扼住为首之人的咽喉,飞身出营帐,扔在烈烈营火前。
将士们听见动静,握着兵器跑出来,将颜如玉团团围住。
颜如玉鲜衣墨发,长身屹立在营火前,高声说道:“郑然勾结鹤喙楼,谋害大将军吕蒙,证据确凿。本使奉旨诛杀叛逆。尔等若有不服,则与逆贼同罪!”
说着,他将地上的副将提起。
掌中之人垂死挣扎:“此人杀了郑大将军,意欲矫旨谋反!你们跟随大将军多年,竟不为大将军报仇?”
泛着寒光的兵器齐齐对准了颜如玉,有人喊了一声:“上!”
话音犹在,“嗖!嗖!嗖!”数十道乌黑的寒芒从四面八方激射而下!
精准无比地钉在那些正要扑向颜如玉的兵卒脚前三寸之地!锋利的弩箭深深没入地面,尾羽犹在剧烈震颤,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
冲在最前面的兵卒猛地刹住脚步,骇然抬头。
火光映照下,只见周围营帐的顶端,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立满了绯色身影!
他们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手持闪烁着幽冷寒光的连弩,冰冷的箭簇锁定着下方每一个蠢蠢欲动的身影。
几名绣使强压着剩下的三名副将上前,死死按倒在地!冰冷的刀锋瞬间架上了他们的脖颈,寒芒刺破皮肤,渗出血丝!
“呃……”其中一名副将还想挣扎,被身后的绣使狠狠一脚踹在腿弯,整个人重重跪倒在地,激起一片尘土。
方才还群情汹涌的将士们,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僵在原地。火把的光映着一张张惊愕、恐惧、茫然的脸。
颜如玉沉声喝道:“来人。”
余承捧着木盒上前,打开盒盖,取出半枚兵符,双手捧至半空:“尔等可识得此物?”
兵符。
见兵符如见圣人。
手握兵器的将士们面面相觑。
颜如玉五指收紧,被他扼住的副将顿时眼球暴凸,脸色青紫,双腿徒劳地蹬踢着:“此獠煽动军心,负隅顽抗,图谋不轨!”
“咔嚓”一声。
那副将的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
颜如玉松开手,任由尸体滑落在地。
死寂。
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颜如玉慢条斯理地取过一张布巾,擦拭着手指:“还有抗旨者,不妨上前来,让本使认识认识。”
见众人畏缩不前,却也并未后退,颜如玉眸光寒冷若霜,走向被压在地的三名副将:“还有何话说?”
“颜狗!”一名副将愤怒挣扎:“你一个面首,竟敢——”
绣使鲜血淋淋的刀,割断了剩下的咒骂。
另一名副将被压得目眦欲裂:“兄弟们,伸头一刀,缩头还是——”
一刀,斩下了头颅。
剩下那名副将用力磕头:“末将受郑然蒙蔽!末将糊涂!求指挥使大人开恩!末将愿戴罪立功!誓死效忠太妃!效忠圣人!”
颜如玉站在他面前,睥睨着,薄唇只说了一个字:“赦。”
顺者生,逆者亡。
众将士纷纷弃械跪在地上。
“传令。”颜如玉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击鼓,聚将。半刻之内,校尉以上将领,中军帐前集结,迟至者,斩。”
“再传令,”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两具尸体,“将此三人头颅,悬于旗杆之上。昭告三军:郑然及其党羽,谋逆被抓,业已伏诛。本使持天子兵符,代掌帅印。凡有异动者,视作同党,立斩不赦!”
中军帐前,火把通明,将空地照得亮如白昼。
颜如玉一身红衣,立于点将台最高处,木簪将发髻束得一丝不苟:
“传令各部,原地休整,整肃军械。”
“是!”
“余承。”
“属下在!”余承立刻上前。
“你带本部绣使,分驻各营要道。”颜如玉的目光扫过将士的脸,“无本使手令,擅离营区半步者,走漏半点风声者,无论何人,立斩。”
“遵命!”余承眼中寒光一闪,手按刀柄,带着一队绯衣绣使迅速融入军营的阴影里,如同无声的猎犬,锁定了各自的方位。
“传令,埋锅造饭。明日卯时初刻,拔营。”颜如玉的目光投向京城的方向,深邃如渊,“进京。”
---
天色将明未明,正是黎明前最沉的黑暗。
昭懿公主猛地从床榻上坐起,心脏狂跳不止,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喔——喔喔——”
那尖锐、高亢的鸡鸣声,就在她耳边盘旋。
又来了!
“来人!”她厉声喝道,“把那只该死的鸡给我杀了!”
门外守候的莫星河推门而入:“义母,孩儿昨日就已经把那只鸡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