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吕芳迎着她怨毒的目光,缓缓摇了摇头,神情依旧沉静,却带着一种昭懿公主永远无法理解的雍容与豁达。
“周怡,你错了。”
太妃的声音平和有力——
“圣人学的,从来不是玩弄权术,冷血薄情。他学的是‘大道之行,天下为公’。”
圣,是神。
圣人,只能存天理,而灭人欲。
是天下最难的人,而不是最肆意快活的人。
太妃继续说道:
“圣人心中,装的该是天下社稷,是黎民百姓,而非一己之私,一家之情。若为私情而罔顾国法,因私爱而纵容罪恶,那才是真正的祸国之源,非明君所为。”
“圣人今日能说出这番话,做出此等决断,哀家心甚慰之。这正说明,哀家这些年的教导,没有白费。”
太妃牵着圣人的手,破天荒地唤起他的乳名,
“饕儿,你将来,会是一个合格的圣人。”
小圣人双眸闪亮,紧紧回握住太妃的手,两人齐齐背过身去,并肩离开。
将昭懿公主抛在漆黑的夜中。
“蚩儿!蚩儿!”
昭懿公主几欲冲破阻挡,却被推倒在地。她的脸上满是尘土,却仍旧不死心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她伏在地上,望着不曾停歇的脚步,眼底闪过狠戾:“蚩儿——吕芳信不得!她今日能杀我,将来就会杀你!你不可认贼作母啊!蚩儿——”
渐渐地,宫娥和内官的脚步掩盖了太妃和圣人的脚步。
“蚩儿——”昭懿公主不死心,凄厉地哭喊,“再看看娘!再看看娘——”
可没有人回头。
清静殿前的喧嚣渐渐平息。
羊皮宫灯,映照着地上扭曲的人影和暗沉的血迹。
将士们肃立无声,目光都集中在颜如玉和桑落身上。
桑落看了一眼昭懿公主,又看向身旁面色沉静如深潭的晏珩。
她明白,接下来的时刻,只属于他一个人。
“这里交给你了。”桑落握住颜如玉的手,轻声说道,“我先出宫,爹和柯老四他们还在等消息。你别急……慢慢来。”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轻缓,却像一把冰锥,直直刺入昭懿公主的心中。
不急?慢慢来?
昭懿公主猛地一颤,涣散的目光骤然聚焦,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看向周围士兵手中那寒光闪闪的利刃,与其承受未知的、漫长的折磨,不如……
恐惧驱使着她站起来,像一头绝望的母兽,踉跄着朝最近一名士兵手中的刀刃扑去——
只求一个痛快!
然而,她的动作在颜如玉眼中慢得可笑。
他甚至没有移动脚步,只是袍袖微拂,屈指一弹。
一道凌厉的指风破空而出,击打在昭懿公主的膝弯穴道上。
“呃啊!”她惨叫一声,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钻心的疼痛从膝盖传来,再也动弹不得。
她抬起头,对上颜如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快意,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冰冷的决心,这比任何狰狞的表情都更让她胆寒。
“带下去。”颜如玉冷声说道,“押入绣衣直使地牢。”
“是!”绣衣使者们立刻上前,将她和昏死的莫星河粗暴地拖起。
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人,此刻如同死狗般被拖离了皇宫。
直使衙门里,灯火通明。
经历了一场动荡,今夜恢复如常,甚至比以往更加森严有序。
绣使们各司其职,见到颜如玉归来,纷纷躬身行礼,眼神中充满了敬畏:
“指挥使!”
“指挥使!”
颜如玉只是颔首,大步走向里走。
“公子!”知树从外面跑来,抱着一只大大的匣子,他按住匣盖,低声说道,“柯老四让属下将这个带给您。”
颜如玉已经猜出里面装的是什么,说道:“你随我来。”
到了地牢最深处。
有绣使问,该将犯妇关在哪间刑房?
有绣使答,新设的那一间。
颜如玉否了这个提议,抬手指向最脏污破旧的那一间。
刑房里阴冷潮湿,空气里弥漫着经年不散的血腥和霉味。墙壁上挂着的刑具在昏黄的油灯下泛着幽冷的锈色。
昭懿公主被剥去了外衣,只剩一件单衣,双手双脚皆被冰冷的铁链锁在刑架上,她挣扎着,铁链哗啦作响,却只是徒劳。
没过多久,颜如玉和知树进来了。
和过去的颜如玉完全不同。
他没有身穿红衣,而是穿着一身雪白的布衣,墨发高束,神情肃穆。
屏退所有绣使,颜如玉郑重地将匣子打开,从里面取出十来个曾经摆放在丹溪堂密室里的牌位。
“孝节烈皇后晏氏”、“升平昭懿公主周氏讳怡”、“先考晏
公讳掣大将军、先妣李母讳玉婉诰命夫人”、“广阳城八千英灵”......
昭懿公主的牌位被丢在火盆里。
颜如玉点燃香烛,立于牌位之前,深深鞠躬之后,再转身面对昭懿公主:“周怡,今日,便来算一算你我之间的账。”
说罢,知树取出几个瓷瓶,在一旁的小桌上整齐地摆放好,再拿起一个,倒出一些暗红色的药粉,用水化开。
“这是什么?毒药?你想毒死我?”昭懿公主嘶哑地问,试图维持最后的傲慢。
知树端着药,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张开嘴,将那碗散发着奇异腥气的药液灌了进去。
“咳咳……你给我喝了什么?”
“紫血散。”颜如玉淡淡道,“桑林生的药,说是补气益血,吊命用它最是妥帖。我怎么会让你这么轻易死去?”
知树又打开一只小木盒,盒子里装着七只小巧的琉璃瓶子,正好七色。他挑了一只蓝色的琉璃瓶,倒出一颗小小的蓝色药珠,递给颜如玉。
“这是我当初查抄肃国公府时留下的,名叫‘洒金丸’。”
颜如玉手指捻着药珠,目光落在她惊恐的脸上,语气平稳缓慢得令人愈发胆寒,
“三夫人最好此药,价格不菲,一粒一金,配得上你的公主身份。”
第290章 有一片绿洲
昭懿公主瞪大了眼珠子。
洒金丸,她知道。
快乐者吃了它,快乐千倍、万倍;痛苦者吃了它,也会比原本的痛苦,强烈千倍,万倍。
“不!你不能这样!颜如玉!晏珩!我是公主!我是你义母!”昭懿公主彻底崩溃了,疯狂地挣扎起来,铁链几乎要嵌进她的腕骨。
颜如玉指尖捻着那粒药珠,一步一步地在她面前来回踱着:“是你引来左丘阳入城。否则,凭着勇毅侯和许丽芹那种商贾之家,根本搭不上左丘阳。”
昭懿公主只求速死,便不再遮掩,冷笑道:“我这也是为了成全你那个愚蠢的爹!战士嘛,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才叫死得其所。”
颜如玉捻动药珠的手指微微一顿,声音冷冷地:“广阳城屠城那一日,你应该在城中。”
“是又如何?没有我,你早死了!”
“我父亲死后,左丘阳入城本无屠城之意,是你引着人去偷袭左丘阳,又散布‘广阳’与‘左丘阳’相冲。这才引来屠城。”颜如玉紧紧捏着药珠,转过来看她,一字一句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昭懿公主嗬嗬地笑了起来,眼中闪烁着一种病态的光芒。她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兴奋,“因为广阳城是我那个好父亲的根基啊。晏掣一死,广阳屠城,京城人人闻风丧胆!”
这样的狗东西,早就该死了!
大荔早就该亡了!
都想要送她去死,她为何不能送他们去死?
颜如玉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越来越冷,越来越沉,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冻结:“看着满城无辜百姓因你而亡,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她重复着,干裂的嘴唇扭曲成一个怪异而满足的弧度,她的瞳孔涣散,仿佛穿透了地牢阴冷的墙壁,看到了那片血与火交织的地狱,“美妙极了……真是……美妙极了啊……”
“蝼蚁而已!根本不值得我为他们去死!”
百姓被驱赶到城中央,哭喊着,哀求着,像待宰的牲口……
万勰帝受了伤,要百姓将凶手交出来。可凶手本就是自己人,怎么可能交的出来?
也有冒充是凶手的,被万勰帝识破,连连斩杀。
最后杀红了眼,听不得所有人的劝谏,手一挥,将士们的刀齐齐挥下——
“我告诉你是什么感觉!是痛快!是解脱!所有辜负我的、轻视我的、想要牺牲我的人都得到了报应!我看着那片尸山血海,只觉得……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干净!这肮脏的、令人作呕的旧世界,就该用血来洗刷!用火来焚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