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突然想起自己给廖存远做的“玉字辈”有些心虚,低下头快步离开。柳枝在耳边呼呼刷过,她越走越快。
心慌。
颜如玉问过她几次记不记得他。论理长成那样,她应该有印象的,怪只怪她满脑子只有手术,只给他清理了下半身,根本没有留意他脏兮兮的脸。
来寻颜如玉的人表情也很怪异,也没留下来等大伯回来看病,找了两个人将颜如玉抬走了。
她一直以为那个少年是昏迷没有知觉的。可颜如玉说她用手触诊过,还说她想拿他练手,说明他当时并非昏迷,而是浑身不能动,意识依旧清楚。
难怪要拆穿她的身份。
他险些被自己给阉了啊。
男人差点变内官,能不生气记仇
夏景程见她神色不好,也不敢再追问,快步跟在她身后,想着之前的约定,又怕她反悔,大声喊道:“桑大夫——”
桑落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先开口问他:“夏大夫,假如你给人治病,那个人其实没病,但因你误诊而让那人飞黄腾达,你觉得你该如何?”
“我觉得我该登门道歉。但是——”夏景程看看左右,又低声道,“我抓错药从来没道过歉。知易行难嘛。”
桑落深吸一口气,转而问道:“那你如果是那个病人呢?差点被切——切了胳膊,但是最后也没切,还当了将军。”
夏景程只当她有了误诊的经历,当大夫都有这样的事,便宽慰道:“会生气,但又没真切。还能把你怎么样?不是当了将军嘛,将军肚里能撑船。”
对。
桑落紧绷的身体舒缓下来。
她是人,又不是神,弄错了就弄错了。不是没被切吗,要不是她那几句话,误打误撞替他宣传了他的“优势”,估计也当不了太妃的面首。
没当成内官,如今依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应该也不欠他的了。
那,他欠她的化尸水配方呢?能不能要?
或者,晚一点要。
不行,口说无凭,现在都未必能够拿出来,若再磨蹭两日岂不是更要耍赖了?
她只装作不知道他是当年那个人,将东西拿到了再说。
夏景程见她快把一棵柳树薅秃了,连忙抓住柳条,追问:“桑大夫。不知你我的约定可还算数?”
桑落回过神来。
刚才两人商量着要想办法将蛇根木的毒性和剂量研究清楚,这才是重中之重。她点点头:“算数。明日我去寻你,咱俩找个地方试一试。”
夏景程得了承诺,欢喜得很,行礼告辞,连走路的步伐也轻快了些。
桑落去吃羊汤食肆寻倪芳芳和桑子楠,却只看见桑子楠一人站在食肆外候着。
“芳芳呢?”
“她回去了。”桑子楠神情不太自然,搓搓手,回头看看羊汤铺子,散发着一股腥膻味道,他难以想象自己带着一身羊汤气味,陪着桑落去结绳,“我们换一家吧?”
桑落也不想吃羊汤。穷人的羊汤里几乎没有羊肉,只有羊下水。
除了羊肠,其余的都是——专业些,羊的泌尿系统。
她兴致缺缺:“要不我们也回家吧,家里煮了粽子。爹和大伯也等着咱们呢。”
“不回去。”桑子楠有些愠怒,刚才他与倪芳芳拌了几句嘴,倪芳芳看出他的心思了,劝他收了心思,说桑落不可能喜欢他。
他自是不认的。从小长到大的情谊,桑落早就知道她的身世,与他也没有避过男女大防,莫非都是假的?
“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去。”
桑子楠身上是带着银子的。
他计划得很好,浮思阁附近有一棵银杏树,这些年很受京城年轻男女的喜爱,不少人都去那里结绳祈愿。所以他预备先带着桑落去浮思阁里吃些好的,吃完再去,走去银杏树下结绳,最后将发簪取出来替她簪上。
可一走到浮思阁前,他竟有些却步了。
看着进进出出的人,无不是锦衣华服,满头珠翠的。只有他和桑落两个人,孤零零的,连个佣人都没有。
桑落衣裳虽破了,听倪芳芳说是贵人送的,是极好的料子。只是她头上只戴着一根竹子,一朵绒花。再看看自己,这一身布衣,两个人都太寒酸了。
他想了想,将桑落拉到路边拐角处,借着浮思阁上璀璨的灯火,取出怀中的锦盒,打开是一支银制的流苏步摇。
“堂兄?”桑落看着有些不解,“你为何要买步摇?”
她问得干脆直接,跳过了前面所有的铺垫,对上那澄澈的眼神,桑子楠有些仓皇无措,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半句都没有说出口,
富贵的马车来来去去,浮思阁里的觥筹交错声声入耳。他觉得自己选错了地方。只得将自己的脸藏在暗处,手指搓了搓,胡乱将簪子塞进她手里:“你都快十六了,头发上光秃秃的,好歹戴点首饰。”
桑落“哦”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发髻,现代人,谁没事往头发上插一堆叮叮咣咣的东西。
堂兄也是好意。
她取出步摇来,摸索着要戴发髻上。
桑子楠见她笨手笨脚地戴自己送的步摇,心中一软,上前一步拿过步摇:“你怎么连戴步摇都不会......要这样——”
忽地身后响起马儿的嘶鸣声,桑子楠一惊,步摇的流苏勾住了桑落的发丝,缠在一起。
戴不上,也取不下。
第60章 只会看男病
马儿受惊了一般,扬起前蹄。
桑落眼疾手快地将桑子楠一拉,才没被马儿断后脊。
马车上的车夫使劲勒住缰绳,才将马儿安抚下来。歪头一看,是布衣百姓,不耐烦地驱赶桑子楠:
“去去去,谁让你们在路上站着了?一边去,没见我们世子马车来了吗?世子的马惊了,你赔吗?你赔得起吗?”
桑落想要理论,桑子楠摇摇头。
权贵面前,认怂保平安。
马夫嘴里仍旧不干净,骂骂咧咧地下马,摆好踏脚凳子,变脸般换了一副讨好的嘴脸,挑开帘子,出来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黄黄的脸上浮着油光,锦绣袍子紧紧绷在身上。
下车时气喘吁吁地迈了一步又一步,他落地之后又看看左右,等着掌柜的躬身相迎,这才进了浮思阁。
桑子楠再要回过头来替桑落解开步摇,只见她捏着柳叶刀,卡着步摇的穗子轻轻一割,步摇取下来了。
“你看,我就不适合戴这种东西。实在是太累赘了。”桑落笑着把步摇放回锦盒里。
桑子楠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赌气似的,将那锦盒收回来揣进怀里:“吃饭吧。”
两人进了浮思阁,没有资格进包厢,只能坐在堂
内的散客桌子上。今日又是端午,客人很多,两人站着等了好一阵,才有了空位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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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对面铺子的二楼上却不怎么平静。
莫星河眼神阴鸷地站在窗边,刚才使了暗器,想要惊马将桑子楠杀了,却被人暗中破坏。
不用想,是颜如玉。
一身黑衣的知树,闪身站在他身后,冷声说道:“楼主,公子遣卑职来策应您,切莫行差踏错,大事为重。”
莫星河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说道:“他呢?”
“他在浮思阁天字二号房。”
他怎么也去了?这种时候他应该在宫里。
“今日在漠湖边偶遇肃国公府的三夫人,公子抽不开身,只能被带来了。”
莫星河不信。颜如玉会抽不开身?那头是太妃,三夫人能抵得过太妃,还是说他想省点事?
“一起杀?”反正都在名单上。
“你们杀你们的,他陪他的。”知树取出一只小瓶子,递到莫星河眼前,“公子等你们的好消息。”
莫星河已经明白了。颜如玉还要为下一场铺垫。
随便他。
莫星河接过瓶子,手紧紧握住:今晚目标只有卫锦岚。
浮思阁,是京城出名的扬州食肆。当今太妃爱吃扬州菜,连带着京中贵人们都爱吃。所以,每逢年节时,浮思阁的包厢都被贵人们订了。
浮思阁的饭菜精致,价格也不低。
桑落一问价格,狮子头都要一两银子一颗,再要吃点鱼、虾,一顿饭少说也要百两银子。
自己床榻下存的那些银子,只够吃几顿饭,也不知够不够租铺子开医馆......
“小落?”桑子楠夹破拳头大的肉丸,取了一块放到她碗里,“吃吧,听说这浮思阁的狮子头很出名。入口酥烂。”
桑落吃了一口,好吃的。银子的味道。
楼上突然喧闹起来。
有人大笑着说道:“哎呀呀,玉公子,我听说您也在,特意过来敬您一杯酒,哎呦,还有三夫人。失敬失敬!”
颜如玉也在?桑落抬头去看,只见二楼人影晃来晃去,一会儿酒壶摔了,一会儿凳子倒了,叮叮咣咣的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