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树仿佛明白了什么,手上的动作却不曾停止。
院里的人越来越多,举着火把,秉着烛台,挑着灯笼,面色无一不是凝重,眼神无一不是赤红。
知树飞身上了树梢。
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站在了最前面。
她仰天看着漆黑的夜,嘴唇抖动着:“爹!娘!阿姐!阿兄!我为你们报仇了!”
说完,她扑了过去,狠狠地咬住卫锦岚的脖子。
卫锦岚挣脱不开,失去痛觉的他彻底疯了,嘴里不住咒骂:“小贱蹄子,你娘真香啊,你不觉得香吗?哈哈哈哈!你爹娘的血肉都在我身上,你咬我,就是在咬你爹娘!”
小姑娘吓坏了,满嘴的鲜血,退了一步,满脸的不可置信。
卫锦岚道:“你阿兄当真是补啊!就是你阿姐的滋味不如你!”
“我杀了你!”小姑娘找到知树留在一旁的斧头,双手沉沉地抓起斧头就要砍过去。
“别听他的!他就是想图个痛快!”有人喊着拦住她,一下将麻袋彻底撕开,将肥硕的身躯瘫在地上,“咱们一刀一刀地割下他的肉!别让他死得太容易了!”
众人一涌而上。
光,将他们的脸照得透彻,将他们的影子拽得狠戾,像是从地狱里翻涌而出的恶鬼,张着嗜血的爪牙,一圈又一圈地将那一滩肥肉包围得密密实实。
毫无章法,又带着撕裂的恨意,将卫锦岚彻底淹没。
仍旧感觉不到疼痛,卫锦岚躺在地上,挑衅地道:“你看,你们想让我痛,偏偏我一点感觉没有!上天都眷顾我!”
天道有轮回,但这个代价太大了!
这个禽兽对他们做过的所有事,即使报复回去,他们的亲人,他们的屈辱,他们的人生又怎么回得来?
也不知是不是上苍有眼,地狱有门。
当浑身露出白骨时,卫锦岚突然喊叫起来。
是疼痛!疼痛!
久违的疼痛,出现了。
疼痛,让他癫狂。
他想叫喊咒骂,却被割了舌头。
他想要像过去那样,用一个犀利的眼神,就吓退这帮肮脏的低廉的贱民,很快眼睛一痛,他陷入黑暗。
身体每一寸都在被割裂,被啃咬。
......
知树站在树梢,听着他们的祈祷、哭诉、怒号。看着夜色中血迹斑斑的那滩肉,渐渐分崩离析。
他突然懂了。
懂了公子为何要做那样的事。
也明白桑落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自己当真,成了大侠。
第69章 比想象的胖
早朝依旧冗长乏味
。
太妃坐在珠帘之后,指甲刮过茶盏上的花。
刑部尚书一把年纪仍跪在地上,举着笏板一板一眼地汇报着勇毅侯被杀身亡一事。
“......此事令芮国上下震惊......以臣之所见,此次刺杀疑点重重,勇毅侯府世子至今下落不明,臣已下令进出城皆需盘查。”
刑部尚书吸取了上一次林敏君一案的经验,又说道,
“鹤喙楼不过是杀手组织,此案重中之重,当查到背后委托之人的来历。”
“知道了。”太妃拖着长长的声音,“还有何事?”
“启禀圣人。”吏部的言官又站了出来:
“勇毅侯乃开国之功臣,先帝亲封之侯爵,世子好善乐施,常常救济贫苦之人而得善名,还将苦命之人收容于府中,供他们吃喝。此事朝中谁人不知?
端午那日,颜如玉对勇毅侯世子拳脚相向,致使世子胸骨折断,在鹤喙楼凶徒来袭时难以脱身。勇毅侯府之案,虽罪在鹤喙楼,但颜如玉也难逃其责。微臣以为,圣人应当将此人交由刑部以国法处置!”
此言一出,朝中众臣纷纷附议。
圣人转过头看珠帘后的太妃。
太妃说道:“哀家听说,勇毅侯遇害那一晚,原是与刑部布置了一个陷阱?以世子诱敌深入?”
这事,若非自己的耳目回来上报,她还不知道勇毅侯可以轻而易举地避开圣人,暗中左右刑部的人马。
太妃又道:“哀家还听说,勇毅侯世子在闹市之中,说了些不好听的话,才被颜如玉打断了胸骨。只是不知他说了什么?”
众臣躬身在地,无人敢答。
太妃淡然地扫过这些人的乌纱帽。
女流主政,名不正言不顺。可是眼下圣人还小,若一味容忍这些朝臣尸位素餐,暗中勾连皇亲国戚,只怕将来必出更大的祸事。
必须要替圣人选出一人震慑这帮臣子。
最好是孤臣,无根飘零之人,才能全身心依仗自己和圣人。
要有雷霆手段、菩萨心肠。
还要有把柄,有弱点。
至于人选......
还要再想想。
她看向叶姑姑。
叶姑姑点点头:“玉公子今日又在宫门外候着,求见太妃。太妃可要见?”
太妃揉着太阳穴,终是摇摇头,再挥挥手:
散朝。
宫门外停着一辆奢华的马车。群臣从宫里出来,正巧宫门内一个内官抄着手跑出来,恭敬地行了一个礼才道:“玉公子,太妃说近日太累,就不见公子了,公子请回吧。”
看到颜如玉连续吃了两日闭门羹,比他们自己连续吃两个月山珍海味还舒坦。
颜如玉一无家世二无权势,不过靠着脸皮子和大器在太妃面前谋了一个闲散的文官。这次得罪开国勋贵,太妃自然也不可能保他了。
玩物而已。
三三两两地瞥他一眼,冷笑着一甩袖子就走了。
知风显出焦急之色。
在太妃跟前四年,这还是第一次不让公子进宫。连续两日了,别是勇毅侯的案子出了什么新岔子。
刑部那帮人看起来一板一眼的,实际上肚子里的坏水多得很。一直看不得公子查他们手里的案子,处处使绊子。
前日在勇毅侯府时就不愿意拿出问案的卷宗来,后来公子提取证人证物都以“依刑部律则,需报请批准方可借阅”的理由搪塞过去。
颜如玉倒不在意,坐在坠着香球的马车里,一手摩挲着套着青竹筒的柳叶刀,一手撑着头假寐。
不多时,知雨快步走来,低声在马车边回话:“知树又来消息了,说庄子那边已经结束了。”
颜如玉用手中的青竹筒挑开小帘,回望了一眼宫门,沉吟片刻之后,才放下小帘,对知雨吩咐道:“依计划行事。”
知雨得了令,立刻就去办了。
“公子——”知风想问为何不杀了桑落,还由着她拿捏知树做了这么多事。可最后没有问出口,“去哪里?”
车壁被敲了两下,颜如玉的递出来一截青竹筒:“去请桑大夫,到漠湖船上一叙。”
知风双手接过细细青竹筒,敛目称是。
五月的午时,日头有些毒。
桑落跟着知风走到湖边时,汗涔涔的。
好在有一阵风吹来,让她略略散去热气。
湖畔柳树下,一叶扁舟,油黑的乌篷,舟尾一根粗粗的绳子套在柳树上。水波轻轻推着扁舟微微荡漾着。
桑落看向毫无表情的知风:“上船?”
知风道:“是。”
桑落捏捏手指。
莫不是要将她撕碎了扔进湖里喂鱼?或者用化尸水将她融了,直接冲进湖水里?
她的发髻里插着一根细细的蛇根木簪子,一只袖子里藏着砒霜,另一只袖子里藏着大量的石灰用以中和化尸水的强酸。左右两只鞋子里各夹着一截竹筒,以便掉进湖里可以呼吸。腰带里还裹着一把小刀。
一踏上小舟,还未进舱。知风冷声道:“抓住了。”
一道无形之力,将小舟推离了湖岸。
桑落偏偏倒倒,紧紧抓住船沿的链扣才堪堪稳住身子。再回头去看,小舟已远离岸边了。
“桑大夫,”舱内响起颜如玉的声音,“似乎比我想象的胖一些。”
狗东西这是在诈她呢。
桑落没有回应那句话,躬身进入乌篷舱内。
颜如玉半笑不笑地靠在舱内,她的目光落到茶案上,茶炉、茶壶、以及一只红琉璃的茶盏。
只有一只。
颜如玉大言不惭:“我煮的茶,桑大夫想必也不敢喝吧?”
桑落认真地看了一眼炉子:“我煮的茶,公子也不会喝了?”
颜如玉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她换了一身粗布的衣裳,腰带鼓鼓囊囊的,应该藏了利器。袖子收了口,手缩在袖子里,显然袖子里也藏着东西。男子衣裳,头上又梳了一个女子发髻,还插着一根木头。
救人的技艺高超,杀人的本事嘛,还差点。
他意有所指地道:“是的。柴火也不用你添,毕竟我也不是供你练手之人。”
桑落目光顿了顿,坐在他面前,取出一页纸,展开之后推到颜如玉面前:“玉公子,既然如此闲情雅致,不妨将这段时日的账算一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