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犹犹豫豫,莫星河也不追问。抬起头仰望夜空:“你可知古人观星要花多少年?”
桑落觉得无趣,还是老老实实地答了:“至少数十年的光阴。”
“你说一代一代的人好不容易得算出,每年的今夜牛郎与织女要跨过银河,相会于鹊桥,你不看星星,却在那里绕手指——”
他伸出手,想要去牵住她缠着衣带的手。
桑落下意识地一退。
手避开了。
有些尴尬,但还好。
她抬起头也看星空:“银河在每年七月转为南北向,这才显得这两颗星星容易观察。其实牛郎星与织女星一直在天上,根本没有什么鹊桥,也不需要鹊桥。”
莫星河失笑地收回手,眼中闪着点点星光:“你说你什么都知道,还说得头头是道,着实不好骗。”
余光瞥见远处有一个人影躲躲闪闪地靠近。
莫星河眼中寒光一闪即逝。若有人胆敢在今晚破坏自己的好事,任他是谁,格杀勿论。
他唤了一声跟在不远处的小厮,低头耳语了两句,小
厮点头应下,又在前面引路:“东家、桑姑娘,请跟奴来。”
没走多远柳河边,放着一张桌案和一把圈椅。案上支着烛台,案中央放着一盏七彩琉璃灯船和笔墨。
莫星河笑道:“来来来,我们也放一盏。”
说着他执起笔,饱蘸墨汁,想要写下两人的名字,却又觉得自己写无趣,手一伸,拉着桑落坐下,将笔塞进她手中,他弯腰站在一旁:“你来写。”
桑落握着笔,紧锁着眉头,侧过脸看他,想要弄明白他到底有几个意思。
星星点点的河边,杨柳依依之下,两人一站一坐,对视着。
在这样的夜晚,在旁人看来,很是旖旎。
桑子楠心痛得难以言喻,只觉得心被刀子剁了又剁,让他直不起腰来。腿一软,斜斜地靠在柳树,喘了又喘。
他突然记起爹和二叔讨论桑落婚事的时候,爹也说过不能让桑落选择莫星河。
爹是对的。
莫星河是点珍阁阁主,算是京城一顶一的皇商。身份如此悬殊,她真跟莫星河有了私情,将来怎么办?嫁给人做妾?
那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是朝夕相处的亲人,是令他魂牵梦萦的佳人,是他畅想过未来的女子。
桑子楠撑起身子,逆着人群,一步又一步地走向桑落......
七夕牛郎织女星很亮。
七夕的夜很黑。
桑子楠很快就被两个黑影掩盖,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岸边。
甚至没有人留意到他来过。
书桌旁。
“你可会写我的名字?”莫星河低声诱哄着桑落写下自己的名字,眼里的情绪已经溢于言表。
桑落终于还是读懂了。思量了好一阵,终是将笔放下,站起来看向莫星河:“莫阁主,我不想——”
莫星河眼里的情绪顿时敛去,掩饰得干干净净,哈哈笑着,弯下腰凑到她眼前,笑意并不深:“桑姑娘这是心中有人了,怕情郎误会吧?”
桑落正要否认。
有人从一旁的望江楼跑出来,扯着嗓子喊起来:“有没有大夫!有没有大夫?快来救命!”
桑落想也不想,就跑了过去:“我是大夫!”
“小娘们别闹!”那人看她一眼:“我是要真的大夫!”
“我就是大夫!”桑落抓住他,“到底发生了何事?快说!”
“快快快!快来!”那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脸惊慌地拉着她往望江楼里拉,一边上楼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有个贵人,也不知道吃了什么,突然就倒下了!非说是我们望江楼的人下毒!我们望江楼开了百年,可从未出过这样的事。再说都是天字一号房的贵客,我们哪里敢马虎?我们的厨子都是世世代代跟着掌柜在这里做饭的,真要下毒,这不是世世代代的名声都毁了吗?”
很有可能过敏或者食物中毒!桑落提着裙子就往楼上跑。
那人指着走廊尽头,跑得气喘吁吁:“天字一号房里,就那里!”
房门前站着几个人,桑落想也未想就冲过去:“快让让,我是大夫。”
那几人将门推开,她抓起裙摆,三步并两步进了屋。
屋子里一群人,旁边跪着掌柜、小二和几个厨子,都被人押着动弹不得,嘴里反反复复地说着:“我们冤枉啊。真的冤枉!”
“病人呢?”桑落沉声问道。
“桑大夫?”
有人认出她来。
桑落一扭头,竟然是云锦绣坊的东家,颜狗的狗腿子,余承。
余承看到她反而放下心来,示意众人让开:“桑大夫,快来看看,颜大人应该是中毒了!”
颜如玉?
中毒?
只见颜如玉一身红衣,斜斜地靠在贵妃椅上,脸色嘴唇白,整个人虚弱得抬不起眼皮。
即便如此,他仍美得惊人,像是一件脆弱的精美瓷器。
这样的祸害,应该活千年,怎么可能被毒死?
桑落的手指覆上他的脉搏,脉象略浮,心跳略快。中毒不算深。她又低声唤了一声:“颜大人?”
见他不应。
“他吃了什么?”
一个女子的声音轻轻柔柔地响起:“颜大人只是喝了一口芙蓉蕈菇汤。”
桑落望过去,是个娇媚无比的红衣女子,身姿软软的,走起路来也摇曳生姿。
原来,屋内大部分都是些逢迎的官吏,请了轻语楼的花魁来,大家担心颜如玉委身太妃,身子不自由,只叫那花魁坐在一旁弹琵琶。
刚才颜如玉靠在窗边与众人同赏柳河夜景,后来小二上了一碗芙蓉蕈菇汤,他喝了一口,没多久就倒下了。
几个官吏道:“我们都喝了,都没事。就颜大人那碗有毒。”
“颜大人,颜大人?”桑落蹲在他面前,“可否说说是何感受?”
颜如玉像是蓄力很久,断断续续地说道:“天旋地转,五光十色......”
他抬起手,无力地挥了挥:“让他们都......退下......”
眼眸微微睁开,天地之间,唯有她一个人。
第111章 他想赌一赌
窗外繁星点点,清风徐徐,撩动了桑落鬓边的碎发。
颜如玉挥挥手,想让其他人都退下去。
偏偏余承往门口一站:“不能走!”
太妃说过,颜如玉当了绣衣指挥使,定然步步惊心、处处陷阱。要他护颜如玉周全。
“下毒之人没有抓到,屋内所有人,包括望江楼的人都脱不了干系。”
“余大人说得极是,颜大人尚未脱险,奴家如何能走?”花魁婀婀娜娜地走过来,将桑落挤到一旁,弱柳扶风地一跪,颤悠悠地斜在颜如玉腿边,“大人现在感觉如何?”
花容月貌,我见犹怜。
谁看了不迷糊?
偏偏颜如玉又闭上了眼。
桑落走到桌边,拿起舀起羹汤嗅了嗅,汤里没闻出什么特别的毒物。
她又询问厨子:“菜肴都是你们做的?”
厨子点头称是。
“你们做了多少年厨子?”
“小人从生下来就在望江楼,小人的爹就是望江楼的厨子,小人的爷爷也是望江楼的厨子。”
那就不可能不知道蕈菇必须要煮熟煮透。
这么多人都吃了,唯独颜如玉出了问题,要么唯独他碗里有一朵没有煮透的蕈菇,要么,就是有人趁乱下毒。
可是谁杀人用这么轻的毒?
余承问道:“桑大夫,不知是何毒?”
桑落思忖片刻,说道:“应该是汤内混了一朵有毒的蕈菇,好在颜大人身强体壮,毒性未入脏腑。”
众人松了一口气。唯独厨子哭天抢地地喊冤枉。
“如何解毒?”
桑落问掌柜:“可有海藻?绿藻、红藻或者褐藻都可。”
掌柜连忙道:“有有有。”
桑落去灶房熬了一碗黑乎乎极腥的浓羹来。
花魁立刻过来帮忙端:“奴家来伺候吧。”
“有劳姑娘。”桑落将碗递给她,正要转身让位,发现衣摆又被某人的手抓住了。
桑落暗暗皱眉。
这人怎么总是跟她衣摆过不去?
余承似乎明白颜如玉的意思。虽说怀疑是吃了有毒的蕈菇,但屋内的人未必就可信,桑大夫算是唯一信得过又懂医术的。
“还是请桑大夫亲自喂药吧。”他说。
桑落用力扯回衣摆,转过身对余承说道:“姑娘家细心,我笨手笨脚的,不擅长侍候人。”
花魁红唇一扬,娇滴滴地看向桑落,那眼神里蕴含太多,桑落是读不懂的。
只见花魁盈盈跪在颜如玉身边,端起那碗浓羹,仔细地用汤匙舀了一勺,又体贴地吹了吹,递到颜如玉唇边:“颜大人,奴家伺候您用药。”
这场景当真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