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的时候,眼前正是这样“母慈爹爱”的一副画卷。
许是我出现在了周凌清的余光里,他微微侧了侧头,脸上失了最后的半分柔情。
“你一颗心——究竟扑到了哪里?”他冷着脸发问。
这话定然是冲我说的。
但我还沉浸在看见小俊材的喜悦里,并未听出他这话的言外之意,甚至还腆着笑说道,“找到就好找到就好!我拿了些跌打损伤膏,安神祛寒丸……”
我说着就往前递了过去,谁知被周凌清一把呼到地上,他彻底黑了脸,“不要再在这里装好人了!!你不是一心爱护这个孩子吗??你到底有几颗心?放了多少人?”
这是言有所指啊。
“小世子从出了娘胎便是在我身边,无数次生病哭闹都是在我怀里睡着的,你说,我对他,到底尽了几份心?”
在这件事上,我真是占尽天理。
周凌清豁然从榻上起了身,他背手走到我跟前,一副要生吞活剥了我的样子,“那从今而后,收回你那颗分了许多份的心,世子就养在王妃这里,你……”
“我再搬回如烟阁‘镇宅’如何?”
这种时候,我的轻快言语,让周凌清多少又生了些不快,他伸手叫停了我的言论,怒目切齿道,“不必!你在馨苑静思己过,本王自有安排——”
嗯,他的安排,终究更如沈青思的意——周凌清当天就回馨让人收拾了东西,连着书房,小俊材的衣物,丫头小厮嬷嬷,甚至小九,一并挪去了青玉苑。
打包行李之快,让人直呼内行。
周凌清死沉着的脸,吓得小九一句话也未敢道出口,只淌着两行泪,跟在队伍最后回了几次头就出了馨苑。
“从此再没人扰你思慕心上人了,如意了?”
我正向门口张望送别,这厮就从我身后冒了出来,我略回头,只见周凌清正盯着我的后背,眼里眉间皆是暗箭。
“王爷这样着急清苑,该打个样走到前头的,如何缩到最后了?”我并不客气,回的话也字字难听,最后还为自己谋起了福利,“照王爷所说,王爷有成人之美的美德,光思慕多没劲儿?不如直接放我同人家双宿双飞去,岂不是功德一件?”
“你倒想得美——”他咬牙向我走来,到合适的地方停了下来,借着身高优势一把拎住我的领子,将我悬在空中,我的呐喊即刻被他低到几乎是气声的音量憋了回去,“机会早被你用掉了,是你自己选择回头,再一次跃进本王手里的!——从那时起,你便生是本王的人,死是本王的鬼,再也没了自由——同外头的野男人双宿双飞?不想沈青思竟说对了,你竟还想着与外男苟合!本王会让你看着,他是怎么一步步塌进深渊,如何一刀刀了结自己——赵乐明!你好好瞧着!”
他说完一把将我扔出了一丈远,自己却大摇大摆的出了苑。
我伏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不由得对这厮惊人的臂力发出感叹,也由此进一步加深了我得离开的想法——这厮平日容易暴怒,如今又开始上手,哪一天气极爆了我的头,我岂不是得不偿失?来一趟人世不容易,总不能就这么匆匆离去吧。
可想象总是美好的,馨苑的守卫越发森严了,我可能是史上唯一一个大妃了——我只是,短暂的“得宠”了一下。短暂到,只一天半夜,而后再次成了满府的笑柄,一个“不废不贬”,也“不爱不看”的大妃。
馨苑原地成了“冷宫”,由于是炎炎夏日,并且没了从前不间断供应冰块的缘故,“冷宫”炙热的很。但周凌清并未决绝到不留一丝活路给我的地步,后头的园子我还是能时常踏足的,只不过身后的两位护院“门神”时常也是寸步不离。
即便是这样,我偶尔也能看看在后头放风筝的小俊材,不过才几天的功夫,他长胖了许多,有时是奶娘陪着,有时是嬷嬷跟着,当然最常见的是沈青思坐在椅子上一脸慈祥的看着小俊材玩闹说笑。
第55章 再侍疾
其中有一次,小俊材与我对上了视线,在我喊他的时候,他的眼睛却又快速移开了——嘿这崽子,忘性不小啊。
但也好…挺好。他如今能集三千宠爱于一身,正是我所盼望的。
我算什么呢——他不必记得。
我正黯然伤神的时候,又发现,送来的饭菜日渐少了去,我又是个无肉不欢的,于是打起精神来,用了仅剩不多的金银贿赂人家护院买回来了几只小鸡,打算养肥之后宰了解解馋,可沈青思听说堂堂“大妃”在院子里养鸡,笑得直不起腰,最后领了一群人过来参观我的佳作。
大家也都并不尊重我,七嘴八舌,笑开颜,只小九站在一旁哭笑不得。
等大家笑够了,沈青思一声令下,让人卷走了我的鸡,理由是,王府里不让养动物。
???
我气的牙痒痒的同时,只觉心疼那些鸡,它们还未满足我的口腹之欲,完成历史使命,就被人捉了去。
这也罢了,晌午沈青思令人送来了青菜种子,说动物养不得,植物却种得,尤其是绿色蔬菜,远处的庄子每每送来的都不新鲜,在府里种,全府,尤其是小俊材,往后就能吃上鲜活的绿叶菜了!
说我做为养了孩子四年多的养母,总要念着孩子,而且,人嘛,不能总闲着,得有盼头,绿色,生机盎然,多有盼头!
她大爷。
末几又派了几个五大三粗的大娘,来监守我干活,大娘面相很凶,却不忘句句尊称我为大妃,折磨我的方式也很简单,不打不骂,只给少许的饭,干大量的活,每天天不亮就轮番在我床头叫起床,起了连水也么得,便开始了一天的工时。
想当年,我在靖王府时都不曾有过这么惨绝人寰的经历!
小九倒是念旧情,她趁着护院交班,偷溜了进来,并带了些荤腥,看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失了声,半晌还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最终在我的逼问下道出了实情,她颦着眉说道,“主子……瞧您这样子,也怪可怜见儿的,有些话,我不忍说,却又不得不说……王爷同沈……就是那个王妃,又像新婚时那样亲密无间了,我还瞧见他们一同在院子里赏月呢!而且…小世子…前些日子找回来,仿佛……仿佛失忆了!什么也不记得了,我曾偷偷的问过他记不记得以前教他识字,陪他玩耍的阿娘?他只一脸懵的瞧着我,看向了王妃…他如今怕是只认得她做亲娘了……而且世子现在名讳不再是……俊材,他有了一个新名字,叫墨染,周墨染,王妃…也不许任何人再提从前的事……”
“为何好端端的失忆了?字可还记得?会不会背诗?学过的本事也都忘了?”
天爷,若是真的,那对我这个陪护了多年的老妈子也太残忍了——四年来的心血,就这么,付诸东流了……
“这倒没忘,”小九思索着说道,“只忘了人跟事,书本上的没忘,近日不去学堂,但请了教书先生,千字文已经背会了!”
我才这放了心,但四岁会背千字文?又令我惊住了下巴——这又得,是个人中龙凤吧。
“主子何必关心那么多?还是顾虑一下自己的处境吧!得想办法从这个鬼地方出去啊……您到底怎么得罪了王爷,王爷竟发了这么大的怒?”小九最为我着想,这就问起了缘由。
我看向小九,不知从何解释,只好敷衍道,“一言难尽,我怕是要此般终老在这儿了——”
小九听着我丧气的话,不由的抹起了眼泪,等哭够了,才红着眼问道,“就没有一丝希望吗?前两日宫里传来消息,许是要举行宫宴给太后冲喜,王爷早早就给沈……给王妃备妥了衣衫,竟然用的锦江最名贵的丝绸…我瞧着王爷也是鬼迷心窍了…”
“什么?冲喜?冲什么喜?太后又病了?”
小九见我偏重无用的边边角角,脸色更凝重了,但她终究还是解释道,“太后已病重了七八天,也下了侍疾的圣旨,没几日也该轮到凌王府了……到时候怕是又是青玉苑那位去显眼了!”
“那可未必,”我计上心头,附耳道,“徐嬷嬷曾是王爷的乳母,那必然也在宫里当过差,许在宫里有些用得上的熟人,稍后我把一方药膳的单子写给你,你给了嬷嬷,让她想办法,递到宫里太后那里去,太后食了此方的药膳,自然会召我去——”
从前大约也是最热的这会往宫里去侍疾时,我曾熬制过两次,太后喜欢极了,只因为里头有阴寒之物,便未曾交出方子,太后后来想吃,被我搪塞了过去,而后就到了现在。
小九接过我的方子,对折又对折,小心的放进了袖口里,低声道,“主子若再讨得太后欢心,便出苑有望了!小九一定全力以赴!”
她的全力以赴,嗯,怎么说呢?是运气极差的全力以赴……
第二天早上几位大娘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闲聊之中透露出,小九夜里刚出苑就被逮住了,不用严刑拷打,只搜了搜身便搜出了我的“呕心沥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