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盈盈在一旁煽风点火,殿里的众人也都屏吸静气的看着,没人敢出来站队。
“本宫,放不了心——”
我的声音低沉下来,眼里的笑意却并未减去分毫。
这包公般的“铁面无私”终究让徐盈盈失了耐心,她一向和善温柔的五官,霎时变得凌厉,可只一瞬又成了从前的小娇妻模样——隔着庭院,李德公公尖细的嗓音传进了殿里,圣旨到了。
堂前立时跪倒了一地。
片刻后,我木讷的接了旨,圣旨上的废话通通略去不提,我只听到一句“着皇贵妃看顾皇子时至年下”。
周凌清这厮一天不出来给人添堵,是良心不安啊。他认为,徐盈盈会比我更对这小崽子上心吗?
这之后,小俊材如了意,兴高采烈的去书房读书了。
四下看戏的各位,也都散了。
徐盈盈如了意,心满意足的家去了。
在离开之前,趁着殿里没人,她走向前,卸了一身伪装,冷着脸与我相对,“我说过我不会永远都活在见不得人的地方,我如今是皇贵妃,将来还会是副后——再久远的以后,废你立我,是迟早的事!”
装不下去了吧!露出真面目了吧!
看她气势汹汹转身离开,我只觉脑瓜仁儿更疼了,小九在门口看我难过,以为我在伤心养了个白眼狼,于是走过来劝慰道,“皇子还小,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等他过了新鲜劲儿,自然还是跟您最亲——”
但我只是在担心,倘若徐盈盈非得养着小俊材,她是不是有所求?又是什么求?——会不会做出什么对小俊材不利的事?
我愁在心底,无处诉说,可接下来宫里的流言却传的满天飞。
他们将皇后我捏造成了一个具有极强掌控欲,拿着鸡毛当令箭,不放掉一点权利,整日挤压“勤勤恳恳皇贵妃”的恶毒皇后。
我自然不能白白担了这恶名,嬷嬷等人在小俊材搬去未央宫的第一个晚上也被我打发了过去——我虽不能时时看着这小崽子,但总有人能时时在他身边——这波算是坐实了我有“极强掌控欲”的说法。
可我早就不在乎了,至此,也终于可以安心着手哥哥与子枫的婚事了。
婚事其实也并不复杂,许多琐事吩咐下去就有人能把控全局,我不过去验收“工程”,况且只是翻新凌王府做公主府,要省事许多。
但为表重视,我也三番两次去宫外“监工”了,因此府里所有的摆设格局,花草树木,皆是我同子枫一起细细挑选的,包括新房的布置,也都有我的一份血汗,就连嫁衣样式,也都是我帮着子枫一一对比才定下来的——比起哥哥,我更像要新婚的“新郎官儿”。
时光匆匆,一切都很顺利,天爷也很给面儿,日日都是艳阳天,周凌清的赏赐一箱一箱往“公主府”运的时候,离婚期只七八天了,此时我才算卸了任,无事一身轻后,反而又不自在起来——整日东奔西跑的野了心,忽的又要把人憋到金笼里,可不是要心里发慌,四肢无力一番?
子枫看出了我的闷闷不乐,变出了两身男装,又振臂一呼,叫来小厮备了辆马车,再然后就拉我去“扫街”了——果然“昭阳公主”财大气粗些。
“你往后出宫就艰难了,今日自然要飞个够!”
子枫原话也。
于是街头远近闻名的糕点五份起买,购置了半车,路边的糖人玩偶也不计其数的给小俊材备了许多,凡是宫里不常见的,子枫急人所需,下手很重。
最后拉我去了说书茶楼歇脚——我土生土长在这儿,都不曾有子枫这直闯男人窝的魄力,她进了门便扔给小二一锭银子,出口就是要个最好的看台!
小二先是一惊,半晌才欢喜的连连答好,冲着茶馆里头大吼一声,“天字看台,上贵客!”
一楼厅堂的三教九流纷纷回了头:这是什么冤大头?听个书也要包间里去?
看完热闹,大家又都沉浸在了说书先生的奇闻异事里。
我与子枫跟着热情的小二去了二楼有最好视线的看台,而后一左一右在茶几两旁的软椅上入了座,才入座,立时就有跑堂的送了点心与茶点。
此间下头的说书先生手里的醒目拍的震天响,子枫跟着吓了一跳,手里的茶水险些撒了一地。
呃,是到了精彩的地方。
一楼厅堂里的男人们嘘声一片,有好事者起了身,出声嚷道,“我不信你说的!区区一个铁帽子王,还想偷袭京都?真是笑掉大牙也!”
“万事无绝对,大周兵力虽强,却大都被新帝派去驻守东西南北各边界,此举为的是不教胡人,突厥骚扰边境,可缺陷也暴露无遗——军队离咱们这‘政治中心’太过遥远,长安城的守兵加上御前侍卫也不过三万人,若有事变,对方又是赌上性命的偷袭,也未必不可成——”
说书先生捋着胡子,气定神闲的与堂下的人争辩着。
嗯?我刚要倾耳细听,倏尔又有人跳了出来。
“先生好没意思,天下是皇上的天下,你这样费去半天口舌,政治官场也不会有你半分地,天家帝命,今天是这个的,明日又是那个的,总之与咱们老百姓是最不相关的,哪日出言不当,被请去吃牢饭就得不偿失了!我瞧你索性讲些书生小姐,聊斋艳谭,大家伙也能爱听些!”
这人说完,又是一片起哄声,先生醒目一响,叹了口气,“那今日就接着讲那书生在庙堂遇到孙小姐的故事,话说书生进了庙堂的门……”
啧,果然衣食父母的话得听着。
我摇摇头,端起了茶杯,刚要进茶却被一身影引了眼光——那人穿戴严实,头戴帷帽,以帷帽的垂纱遮面,正从一楼厅堂的人群里往外走去。
他身形偏瘦,姿态又甚为眼熟,于是我放下茶杯,不由的走到栏杆住,直直的盯向他。
他大约察觉到有人注视着自己,步伐加快了许多,行至人群末尾,他终于抬头对上了我的视线,此时有跑堂的小二端着茶水从一边快速跑过,他面前的两块黑纱被这股跑动才扬起的风,刮出了一条宽大的缝隙。
他认出了我,满脸惊异。
我通过飘起又落下的面纱,也认出了他。
此人,乃楚淮。
他忽的收回了视线,慌忙的逃窜了出去,我的脑子也随之空白了一刻,而后,数不清的疑问,冒上心头。
一别数月,他如何突然回了长安?
没有诏命,他怎么能回来?
他为一县县丞,又怎么能擅离职守?
……
第75章 成婚
我再没了喝茶听书的心,开始催促子枫离开,并率先下了楼,可即便我与楚淮前后脚的离开茶楼,街上也早已没了他的身影。
我看着街头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由疑心自己方才是不是花了眼。
直到子枫跟了来,她见我神色异常,忙问发生了什么,我回说眼花错认了熟人,三两句搪塞了过去,接着就与子枫一道“满载而归”了。
等我换好宫装,乘坐宫里来的轿撵回了宫,天儿已经暗了下来,后晌所见仍在我脑海里盘旋,但眼前一堆稀奇玩意儿又想尽快拿给小俊材取乐,于是立下调整心情,摆驾了“未央宫”。
未央宫里,正上演着“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读书问字环节。
我的到来打破了这温情时刻,周凌清并不意外,他斜睨我一眼,嘟囔了句“晦气!”
你晦气?我才晦气!这段时日我统共才来看了小俊材三次,你次次都在,哪个晦气一目了然!
徐盈盈倒如常,还是那副贤妻良母的样子,恭敬的起了身行礼问安。
小俊材最欢喜,扑着过来表示思念。
我仔细端详着他,只觉他虽胖了些,精神却不太好,我摸着他的头,指了指后头几位公公抬着的箱子,“快去看看!里头都是你日思夜想的!”
小孩更欢喜了,叫喊着奔了过去。
我这才上前浮于表面的问了安,之后开始出言抢娃,“如今也并不是忙得不可开交,皇子也该住回坤宁宫了,这段时日辛劳皇贵妃费心。”
我出口的话并没有商量的余地。
“皇后娘娘哪里的话,这都是臣妾的本分,只是您来的突然,好歹也让臣妾……同孩子好好告别……”
徐盈盈说着抹起了泪。
不怪小俊材跟“盈姨”亲近,她连哭起来的样子都跟如烟一个模子——许这就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血脉压制。
“好端端的哭什么?朕不曾发话,她还敢让人把皇子掳了去不成?”
周凌清强势插话,当然,这话是对着徐盈盈说的,下面的话,才是对我说的,“你不必这样咄咄逼人,孩子先在这里住下——临近年关,外臣同附属国的使节不间断的来朝拜,许多时候要你这个皇后来同朕一起撑‘门面’,更何况,虽子枫的婚事已到了收尾阶段,也还要你常费心,皇子还是由皇贵妃多照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