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手中的卷宗,缓缓站起身。
夏月淑在内室听到煜王府三字,抚扇的手也猛地一顿。
煜王!
“奉旨?”景华琰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微微抬手,“让他进来。”
“是!”
不多时,一名面容精干的中年男子在侍卫引领下步入了书房。
他姿态恭谨,对着景华琰深深一揖,“下官煜王府侍从官刘文焕,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见过国公爷。”
他抬起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与忧色,目光快速扫过景华琰和云衡之。
“殿下恕罪,下官连夜兼程而来,实因事态紧急,昨夜殿下离宫,圣上得知后龙颜震怒。”
“更……更不巧的是,煜王殿下今晨突感风寒,病势汹汹,高烧不退,口中数次念及太子殿下,太医言此乃心病,恐需至亲在旁方能缓解……”
刘文焕顿了顿,语气更加恳切,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圣上忧心如焚,特命下官前来,务请太子殿下即刻起驾回宫,一则安抚圣心,二则……煜王殿下对太子殿下素来亲厚,此刻病中呼唤,恐……恐有万一。”
这一番话,他说得情真意切,理由更是冠冕堂皇。
云衡之脸色铁青,手按在腰间剑柄上。
煜王病重?
还数次念及太子?
这一切的一切……
未免也太巧合了点!
夏月淑在内室听得真切,一颗心瞬间沉入谷底。
景华琰静静地站着,小小的身躯挺得笔直。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深邃的眼眸,定定地注视着刘文焕。
刘文焕被他看得心头莫名一悸,强自镇定地维持着恭敬的姿态。
半晌,景华琰才缓缓开口,“皇叔……病了?”
书房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景华琰的声音激得刘文焕心头一跳。
他连忙躬身,语气变得更加沉痛,“是,煜王病势来得又急又凶,太医们……都束手无策,只说是心火煎熬,思念殿下成疾啊!”
他刻意加重了思念成疾几个字,目光却飞快地扫过景华琰和云衡之的脸,试图从中捕捉到一丝异样。
景华琰绷着一张小脸,那双墨玉般的眸子更深沉了些。
他微微歪头,语气冰冷,“哦?哪位太医诊断的?孤倒要好好请教请教,这心病……到底是如何个诊法?”
刘文焕被问得一窒,“这……下官心急如焚,只闻太医之言,具体是哪位太医……下官……”
“既如此,”景华琰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厉,“皇叔病重,孤为侄儿,理当侍奉汤药于榻前。”
此言一出,刘文焕心头一喜。
然而景华琰下一句话,却让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
“但……”景华琰目光如炬,直刺刘文焕,“父皇命孤协理户部,清查天下积弊。清溪庄乃御赐皇庄,竟查出图谋不轨之事,孤奉旨在此督办,岂能因私废公?”
他一手负在身后,下巴微抬,“你即刻回禀父皇与皇叔,就说孤在此案水落石出,逆贼伏法之前,会寸步不离清溪庄,待此间事了,孤定当亲至皇叔榻前,负荆请罪!”
第53章 可惜,要让你失望了呢
“至于皇叔的心病……”
景华琰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孤看,等孤将这清溪庄的毒瘤连根拔起之时,皇叔的心病,或许也就不药而愈了。”
刘文焕面上一僵,嘴巴微张,还想再说什么。
“唔……谁在吵呀……”
一道带着浓浓睡意,软糯糯的奶音,突兀地从内室门口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内室的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条缝。
云棠揉着惺忪的大眼睛,探了半个小脑袋出来。
她身上还穿着寝衣,头发乱蓬蓬的,小脸上满是刚睡醒的懵懂,一副被吵醒很不高兴的样子。
她乌溜溜的大眼睛扫过书房众人,最后落在景华琰身上。
“殿下,这些人都是来找你的吗?”
刘文焕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奶团子,眸中闪过一丝愕然。
这就是国公府的那位小祖宗?
景华琰在看到云棠的刹那,紧绷的表情微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
他立刻给了青鸢一个眼神。
青鸢会意,迅速上前,不着痕迹地将云棠挡在身后,隔绝了刘文焕探究的视线,同时对着云棠低声哄着,“主子,奴婢先陪您梳洗。”
云棠被青鸢半抱着,小脑袋却还努力往外探。
景华琰的视线从云棠身上收回,重新落在一旁的刘文焕身上,语气带着送客的意味,“刘侍从官,孤的话,你可听清了?”
刘文焕看着被青鸢护住,却依旧气鼓鼓瞪着自己的小娃娃,还有眼前这位虽年仅八岁却气势迫人的太子殿下,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躬身:
“下官……听清了。下官这便回宫复命!”
刘文焕低垂着头,躬身行礼后,脚步凌乱地退了出去。
云衡之脸色铁青,刚要开口。
“哒哒哒!”
突然,一阵更加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书房内所有人脸色骤变。
一名东宫亲卫撞门而入,声音惊骇,“殿下,国公爷,庄外……来了大队禁军,打头的是……是煜王殿下。”
“什么?”云衡之失声低喝。
景华琰小小的身躯猛地绷紧,眼中掀起惊涛骇浪。
皇叔竟然亲自来了?
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摩擦声,迅速逼近书房。
下一刻,书房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推开。
一身玄色亲王蟒袍的煜王,在数十名亲卫簇拥下,出现在了门口。
他面容英挺,带着久居高位的魄人气势。
眸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景华琰身上。
“华琰。”煜王声音低沉,语气十分亲昵,“你这孩子,皇叔病中听闻你私自离宫,还在这偏远的庄子上差点遇险,忧心如焚,顾不得病体,便亲自来接你回宫。”
他一边说,一边大步流星走向景华琰,同时看似随意地一挥手。
身后亲卫立刻无声散开,隐隐将书房内所有人围在正中。
内室门口的云棠仰着小脸,看着这一幕,她默默抓紧了青鸢的衣襟。
景华琰看着步步紧逼的皇叔,看着那些虎视眈眈的亲卫,还有被围困的众人,拳头在袖中死死攥紧。
他倒是什么都不在乎,可如此一来,定然会连累国公,还有小团子……
那不是他想看到的。
景华琰深吸了一口气,挺直脊背。
“皇叔!”他毫不退缩地迎上煜王的目光,“您病体如此沉重,竟能连夜疾驰至此,侄儿……实在惶恐!”
“只是,”景华琰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孤奉旨查案……”
他话音还未完全落下,煜王身后一名身着内侍总管服饰的太监便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展开一卷明黄卷轴,声音尖利又刺耳:
“圣旨在此!”
煜王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看着景华琰。
景华琰瞳孔微缩,目光死死盯住那卷明黄的圣旨。
皇叔,竟然连圣旨都请来了。
几息之后,他双膝跪地,嗓音艰涩。
云衡之及书房内所有人,皆脸色剧变,不得不随之跪倒在地。
内侍总管展开圣旨,尖声宣读:“……太子景华琰,擅离东宫,置己身于险地,失储君之体统,朕心甚怒,着令即刻随煜王返宫,不得延误,清溪庄事宜,交由京兆府协同督办,钦此!”
“太子殿下,接旨吧。”总管微微屈膝,将圣旨往前递了递。
“儿臣……领旨。”景华琰缓缓起身,身形略显单薄。
他抬起头,眼神复杂的看了眼云衡之。
随即,又转向贴身侍卫行五,冷声吩咐,“你留下。”
“东宫侍卫,除孤贴身二人,余者皆留此地,听国公调遣,此案未结之前,任何人都不得擅离清溪庄。”
他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
行五单膝跪地,重重地点了点头,“属下领命,属下定当誓死护卫云家主子周全。”
煜王面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华琰,旨意已明,莫再耽搁,随皇叔一同回宫吧。”
景华琰最后看了一眼被青鸢护在身后的云棠,袖中的手又紧了紧。
他收回视线,裹紧玄色大氅,迈步走了出去。
云衡之眼睛微眯,对着一众侍卫朗声道:“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给本公挖出来!”
一时间,庄内的紧张气氛到达了巅峰。
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废弃鱼塘的塘水早已被抽干,露出了底部散发着腥气的淤泥。
数十名国公府亲卫和东宫侍卫挥汗如雨,铁锹不停地翻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