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夏月淑喃喃着,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所幸被旁边的青鸢急忙扶住。
她看着云棠,又看了看面色沉凝的云衡之,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太险了,实在是太险了,周秋兰她竟敢在国公爷面前行凶!”
她不敢再说下去,光是回想侍卫描述的场景,就让她遍体生寒。
若小姑姑真有个万一……
她简直不敢深想。
云衡之立在榻前,替云棠挡住了大半光线,也挡住了夏月淑的视线。
他俯视着榻上那小小的一团,目光复杂。
有疼惜,有庆幸,更有后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
“小姑姑,”云衡之声音低沉,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这次,您太任性了。”
云棠抬起清澈的眸子看着他。
“以身做饵,引蛇出洞,步步为营……您算无遗策,连我都瞒过去了。”
云衡之的语气里没有赞赏,只有深重的忧虑。
“可您想过没有,万一那毒药您估算错了,万一冬白动手时出了差错,万一……周秋兰狗急跳墙,做出更加不可挽回的事呢?”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
“您可知,当您躺在那里,气息奄奄,我却束手无策时,我……”他喉头哽了一下,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命令的话语,“以后,无论您想做什么,无论多危险,必须提前告诉我,再不许像这次一样,独自涉险,听见没有?”
他目光灼灼,紧紧盯着云棠。
暖阁里一片寂静。
夏月淑屏住了呼吸,青鸢青果也垂下了头。
云棠安静地回望着他,那双过于清亮的眼睛里映着跳动的烛光。
半晌,她伸出小手,轻轻拽了拽云衡之垂在身侧的衣袖一角。
“知道啦,大侄子。”她声音又软又糯,语调刻意拖长了些,“下次……我一定先告诉你。”
她顿了顿,小脑袋微微歪了歪,“而且,我知道你会护住我的。”
说完,她低头,从斗篷里摸出那个解开了大半的九连环,又自顾自地摆弄起来。
云衡之看着她又拿起那玩意儿,眼皮猛地跳了一下,一股无力感混杂着无奈涌上心头。
这小祖宗……
他闭了闭眼,终究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轻轻拍了拍云棠裹在斗篷里的肩背。
“下不为例。”他嗓音略微有些沙哑。
“国公爷,府医到了。”青果在门外轻声禀报。
“让他进来。”云衡之退开一步,让府医上前诊脉,目光却依旧牢牢锁在云棠身上,仿佛怕一错眼,这小祖宗又弄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府医仔细诊过,松了口气,“回禀国公爷,小姑姑脉象十分平稳。”
云衡之紧绷的脊背这才略略放松,“好生开点调理身体的方子。”
府医默默退下开方煎药。
暖阁里一时只剩下云棠摆弄九连环的细微声响,以及夏月淑压抑的抽气声。
她看着云棠苍白的小脸,后怕的情绪再次翻涌。
“小姑姑,”夏月淑忍不住上前,“您……您是怎么知道周氏要害您?又是怎么换了那九连环的?那日我闻到香味……”
云棠终于从九连环上抬起眼,她看向侍立一旁的青鸢和青果。
青鸢立刻会意,快步走到内室,捧出一个用厚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她小心翼翼地将包裹放在榻边小几上,一层层揭开厚布。
夏月淑好奇地凑近。
当最后一块布揭开,一股混杂着药味和血腥气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只见布包里,赫然是一件沾满暗褐色污渍,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孩童外衫。
那污渍深深浸入布料,干涸发硬,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这……这是?”夏月淑倒吸一口冷气,脸色瞬间又白了。
“这就是那日病重吐血,弄脏的衣裳呀。”云棠用小手指了指,声音软糯,说出的内容却让人毛骨悚然,“青鸢熬了一大锅鸡血藤和几味颜色重的草药,我含在嘴里……”
她甚至模仿了一下当时吐血的动作,小嘴微撅,看得夏月淑和云衡之眼皮直跳。
夏月淑看着那件外衫,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捂着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您……您就用这个……骗过了所有人?”
想到自己当时的悲痛欲绝,竟是被这鸡血藤给骗了,又是后怕又是哭笑不得。
“嗯哼。”云棠点点头,小脸上带着点小得意,“至于九连环嘛……”
她朝青果努努嘴。
青果立刻从袖中掏出另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九连环,只是这个看起来更新更亮一些。
“回夫人,那日送来的九连环,第一时间就被放了起来,这个,”她晃了晃手里的新九连环,“是奴婢连夜去外头铺子,找了个差不多的。二夫人的人来查看时,看到的都是这个假的。”
“所以那毒,您根本就没沾上”夏月淑恍然大悟,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
“对呀,”云棠眨眨眼,“我就装得像一点嘛。不然,怎么让坏人着急,自己跳出来呢?”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极轻的叩击声。
第77章 什么?还有同伙?
萧奕低沉的声音响起,“国公爷。”
云衡之神色一凛,“进。”
萧奕闪身而入,他视线快速扫过暖阁,在云棠身上停留一瞬后,这才抱拳沉声道:“属下已按吩咐将周氏严加看管。另有一事回禀。”
“讲。”
“属下曾暗中检查过冬白身上残留之物。”萧奕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除了那包毒药之外,属下在她贴身小衣的夹层里,还发现了一枚铜钱,且边缘有特殊刻痕。”
云衡之:“铜钱?”
“是。铜钱形制古旧,刻痕像是某种联络标记。”萧奕顿了顿,“属下怀疑,冬白或者说周氏,与外间……还有联系。”
“还有同伙?”夏月淑惊呼出声,脸色煞白。
云衡之面沉如水,手指在太师椅扶手上重重一叩。
随后,萧奕立刻从怀中取出一物,用素白布帕小心托着,呈到云衡之面前。
那是一枚被磨得发亮的旧铜钱,边缘处刻着两道极细的凹痕,交叉成一个不起眼的十字。
痕迹深浅不一。
云衡之拈起铜钱,对着烛光仔细端详着,浓眉紧锁,指腹轻轻摩挲过那刻痕。
半晌,他沉声道:“这刻痕……本公从未见过。”
“即刻去查,翻遍卷宗,细查京中及周边各州府,所有地下钱庄暗桩秘密标记,一丝线索也不能放过。”
“是!”萧奕肃然领命。
云衡之将铜钱递向榻上的小奶团子,“小姑姑,您瞧瞧?可曾见过此类标记?”
云棠放下九连环,小手接过那枚小小的铜钱。
她捏在指尖,凑到眼前,左看看,右看看,甚至还用指甲抠了抠那刻痕。
小脸上一派认真。
片刻,她摇了摇头,将那枚铜钱重新放回云衡之掌心,声音清脆,“不认识呀。”
就在这时,青果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小姑姑,补药煎好了,府医叮嘱要趁热服下。”青果小心翼翼地将药碗放在榻边小几上。
云棠的小鼻子立刻皱了起来,她嫌弃地瞥了一眼那黑漆漆的药汁,身子下意识地往斗篷里缩了缩,闷声道:“苦。”
夏月淑见状,连忙上前,柔声哄道:“小姑姑,良药苦口,喝了身子才能好得快。月淑侄媳给您备了最甜的蜜饯果子,喝完马上就能吃。”
云棠从斗篷里探出小半张脸,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夏月淑,“要……要两颗。”
“好好好,两颗,给您两颗最大的!”夏月淑立刻应承,转头对青果道,“快,把蜜饯盒子拿来。”
青果忙不迭捧来一个精致的描金小漆盒,打开盖子,里面是各色晶莹剔透的蜜饯果子。
夏月淑亲自挑了两颗最大最饱满的梅子蜜饯,托在干净帕子上,放在药碗旁边。
云棠这才慢吞吞地从斗篷里伸出手,捧起药碗,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般,闭着眼睛,“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了下去。
她整张小脸都皱成了一团,放下碗便迫不及待地伸出小舌头。
“蜜饯!蜜饯!”她急急地唤道。
夏月淑赶紧将蜜饯送到她嘴边。
云棠啊呜一口含住一颗,鼓着腮帮子用力吮吸,这才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云衡之一直站在旁边看着,眼神复杂。
他沉声对萧奕道:“去吧。西院那边,也给本公盯紧了,周氏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要报上来。”
“属下明白!”萧奕抱拳,身影无声无息地退出了暖阁。
下一刻,门外陡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