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里的牛背山，积雪压弯了枯枝，风一吹，簌簌地落下一片碎玉般的雪粒。炤炤领着云谨，呵出的白气在寒风里散开。
刚至山脚，便听见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抬眼望去，雪雾里冲出一匹乌黑骏马，马背上坐着十七岁的少年，一身玄色箭衣，外披墨狐裘氅，腰间插着一把鎏金鞘的匕首
——是千户大人家的长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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炤炤心头一跳，下意识攥紧了弓，大冬天的在山上都能碰到，定不是碰巧。也不能装瞧不见，只得带着弟弟上前打招呼。
千户大人长孙李云峰却已勒马停在她面前。
炤炤带了大弟上前，行礼道“李公子也来打猎？”
“炤炤你还带了弟弟？”他挑眉，声音里带着几分意外，这寒冬腊月的，你带着弟弟进山？”
炤炤道“我就是带着弟弟出来玩玩。”
云峰看了眼炤炤身边的随从笑道“我在军营里听到你爹身边的随从要陪你来打猎，我去年不是把你猎物抢着猎了么？我家长辈把我一顿好说。听着你打猎，我闲着没事也来了。”
家里这半年来准备给他说的亲，他偷偷瞧过，都不如炤炤有本事。他祖父在书房给他说了半天，昭昭的姨父如今是郡守了，巡抚大人家也和昭昭家关系好，炤炤是门难得的好亲事。所以在军营里一听到张大人说炤炤要来打猎他就跟着来了。
偷偷打量了一眼炤炤，今日穿的一件水绿色的胡服，外罩半旧的羊皮比甲，鹿皮靴子整个人看上去很是精神。
云谨看着千户长孙笑道“李公子我们一起吧。”
炤炤有些尴尬的对云谨道“你还小，跟不上李公子的脚程，我们就在山脚周围转转。李公子箭术厉害，他要进山猎。”
云峰一看就知道炤炤不想让他一起，道“那你们就在山脚下，别进深山，等会儿我猎到东西了，一起烤着吃。”
云谨知道自己小，遗憾道“听说李公子箭术厉害，可惜不能跟着去见识见识。”
云峰笑道“行，要不今天我就在山脚外围转转，带着你一起。”
转头对自己和炤炤的随从道“你们就在这等我们就行，我们就在山脚转转。”
炤炤一愣，就见千户长孙伸出手来，“张公子过来我牵着你。”
云谨高兴的跑过去“李公子叫我云谨就行。”
云峰爽朗道“好，你姐姐我就习惯叫她名字，她小时候和你娘上我们家，她经常和我姐妹玩，我也和她熟。”
说完看着炤炤“你如今长大了，叫你名字不妥当了，我叫你张小姐吧。”
炤炤低着头没有接话，也是她大了，让李公子叫她名字不像话。
云峰带着云谨走在前面，云峰和炤炤两人一时无话，只有寒风卷着雪粒在彼此之间打着旋儿，和皮靴子踩在地上的沙沙声。
炤炤跟在他身后，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心里莫名有些发闷。
三人在山脚下，没行多久，云峰抬手示意身后的姐弟二人停下。
"嘘——"他压低声音，目光如刀，刺向林间阴影处。
炤炤立刻屏住呼吸，手指悄悄搭上弓弦。她身旁的云谨紧张的不敢呼气。
寒风掠过树梢，卷起细碎的雪粒。枯草丛中是一只袍子傻愣愣的站着。
云峰正要搭弓，瞥见炤炤已经缓缓拉开弓弦，对准了袍子的脖子。就轻轻的放下了自己的弓箭。
嗖的一声，炤炤的弓箭伴着寒风稳稳的扎进了袍子的脖颈，袍子挣扎几下，终于倒地，四肢抽搐几下，再无声息。
云谨兴奋的跑向袍子，云峰拔出箭，唇角微扬，看向炤炤，“你箭术不错。”
昭昭扬起嘴角，心里却莫名有些得意。
三人转了半天，又发现了一只野鸡，野鸡见人刚展翅起飞，炤炤弓箭没来得及射出，云峰的箭已经出去了，野鸡应声落地，云谨崇拜的对着云峰道“李公子你好厉害，野鸡飞起来了你也能射中。”
云峰笑着揉揉云谨头，“没事跟着你姐姐学，你姐姐就很厉害了，云谨想吃烤野鸡不？”
炤炤刚要拒绝，云谨已经高兴的道“我姐身上还带了调料。”炤炤只能默不作声。
三人找了块空地，云峰烤起了野鸡，烤的快熟了，炤炤忙把自己的调料拿出来，带出来自己的梅花荷包掉在地上。
千户长孙拾起来，看着荷包上艳红如血的红梅递给炤炤自嘲道“当初家里替我们说亲，就说你样样出众，只是你看不上我。你应是喜欢巡抚家公子那样文质彬彬，才华横溢的书生。”
这么久了还提？昭昭有些无语，默了片刻道“我周叔叔定亲了，苏小姐也是个有福气的人，我周叔叔不单有你说的那些好，他家简简单单，我周叔身边干干净净，他们成亲后定能琴瑟和鸣。”
千户长孙一愣，身边干净？那不就是说他有两个通房丫头么？
有些奇怪的看着炤炤“你怎会有这些想法，身边多少人也不影响主母地位啊，夫君有本事，能让一家老小过得好才重要啊。”
炤炤垂着头低声道“我就喜欢家里简单点的。”
云峰没有接话，他家就不简单，光是他庶出的兄弟姐妹就好几个。扯了块鸡腿给云谨，又给炤炤扯了一块“快趁热吃。”
炤炤抬头接过来小声道了谢，瞥见他右脸颊上有一道鼓起的划痕。“你的脸……”她忍不住问道“要不要紧？”
千户长孙见炤炤关心他，笑道“我不小心树枝刮了一下，我是男子，划痕不算啥，又不是你们女子容颜看得重。”
回程时云谨看着千户长孙威风凛凛的战马满眼艳羡，千户长孙向云谨招手“云谨过来我带你骑马。”云谨被抱上马后，炤炤把车里自己的披风给了马上的云谨。千户长孙瞟了眼云谨身上精美的披风不自觉得道“你姐姐衣服做得真好！”
云谨道“我姐妹字也写得好啊，她屋子里练字的纸在墙角都堆了老高，我爹爹常常可惜我大姐不能参加科举。”
千户长孙默了默道“是可惜。”
到了炤炤家后，随从把云谨抱下来，炤炤行礼道谢，轻声道“今儿多谢李公子了。”
千户长孙回家沐浴收拾好自己后，他的随从就来禀告他，说是张千户家给送来了大半只的狍子来。
他坐在椅子上想是不是他没有通房，身边干干净净，炤炤也会选他？
第201弃子
闺女要种稻子，小桃让铺子里的掌柜托了南来北往相熟的商人在南地买了稻种。
水生做了郡守，在这辽东地界小桃自然要把生意做大，准备年后在其他县里多开几家酒铺和衣料铺子。腊月初正在忙着处理让桂枝男人张二哥带了羊皮衣服、辽东山货还有人参去京城，今年山货和人参都带的多，小桃提了建议，人参这种只有有钱人才能吃得起的补药，让张二哥多留意江南富庶之地的商人，想法子卖些给江南商人。
三丫家里，看守玉姨娘的绿萝急匆匆的来报，玉姨娘晕倒了。
三丫默了片刻起身和绿萝一起去看看，等到踏进玉姨娘屋子，见到床上玉姨娘一袭八成新的淡紫色衫子，空荡荡的挂在身上，人瘦削得竟如一段干竹竿子。长发松松地挽着，像她们老家干枯的稻草，露出一截苍白的颈子来，那颈子原是极美的，如今却显出一种病态的纤细，仿佛一折便断。眼窝微微下陷，衬得那双眼睛愈发大了，黑是黑，白是白，分明得很，只是失了神采，倒像古井里的水，静得不泛一丝波纹。
宽大的袖口露出的手腕，腕骨嶙峋，皮肤下隐隐透出青色的脉络。
苍白的面色早已失去少女那种莹润的洁白，仿佛久不见天日的宣纸呈现出枯槁的苍白。当初娇艳欲滴饱满的嘴唇如今变得颜色发白，整个人单薄的就似丧事铺子里的纸扎人一样。
炤炤悄无声息的进了玉姨娘屋子，看到这样的玉姨娘也怔住了，从前就似朵娇花一样动不动就盛开在她爹爹面前，如今却是再没了半点生气。
三丫看了眼一旁的闺女，默了片刻交代身边的嬷嬷平静道“去给玉姨娘请个大夫来。”
三丫没有出去，只是看着屋子的窗户愣神，玉姨娘悠悠醒来，就见到主母站在床侧的主母眼神空洞的望着窗户发呆，眼中没有大仇得报的畅快，亦没有因着当初她占了老爷如今看她孤零零凄惨的嘲讽。不知为何玉姨娘反而觉得主母眼中带了淡淡的悲伤。
主母身边还有一个比主母还冒了点头的姑娘，看穿戴又能站在主母身边就知道是大小姐了。
“夫人，大小姐”玉姨娘轻声喊道。
三丫回过头来看着玉姨娘愣了一下，平静道“你晕倒了，我已经安排人去叫大夫去了。”
“多谢夫人！夫人，我们说说话可好？”玉姨娘有气无力的道，这话逾矩了，不过三丫低头没有出声。
见夫人和大小姐没走，她转头看着三丫，眼里犹如一潭死水。轻声道“夫人，对不起。”又看了看炤炤道“大小姐对不起！当年我为了富贵，丧了良心伤了你，幸好你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