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温声解释:“娘,这些都是雪灾里没了爹娘的孤儿,无人照料,我就带回来了。等天暖和些,修个育婴堂,也好让他们有个安身立命之所。”
水生娘撇撇嘴:“就你好心!自己儿子还顾不过来呢!”她又狐疑地指向那沉默的匈奴男子:“那……这人又是咋回事?”
小桃默然片刻,语气郑重:“娘,此人对王爷……至关重要。所以暂住我们家。”
一听“王爷”二字,水生娘立刻收起了不满,不敢再多嘴,转而关切的小桃道:“你冻着了没有?”说着竟要爬进车厢去掀小桃的被子摸她的手。
这一动作把紧挨着小桃的匈奴男子吓了一跳!小桃连忙伸出手:“娘!我没事,真没冻着,您看,就露了双眼珠子!”她巧妙地挡住了母亲的动作。
小桃随即轻声对身旁的男子道:“我领您去客房歇息。”
水生娘又是一怔,哪有儿媳亲自领陌生男人去客房的道理?但想到“王爷重要的人”,终究不敢抱怨。春月适时上前,不着痕迹地挡住了水生娘的视线。匈奴男子配合地收起匕首锋芒,跟着小桃下了车。
在剧烈的疼痛中,匈奴男子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屋顶。他躺在一间干净整洁的屋子里,陈设简单朴素。窗边一盆红梅开得正盛,幽冷的暗香散在屋子里。
他试着动了动,肩头的伤口已被仔细包扎好,身上的脏污衣物也换成了干净的棉麻中衣。桌上放着一碗尚有余温的汤药,旁边还有一小碟蜜饯。
门被轻轻推开,小桃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见他醒了,她脚步微顿:“王爷醒了?”
匈奴男子眼神瞬间恢复警觉,锐利地扫视四周:“这是何处?”
“您忘了?我家老宅。”小桃放下水盆,走到床边,“放心,这里很安全,无人知晓您的行踪。”
匈奴男子沉默片刻,忽然道:“你就不怕我伤愈之后……杀了你灭口?”
小桃闻言,竟轻轻笑了:“怕,自然是怕的。”她指了指桌上的药碗,“不过,我想王爷还不至于恩将仇报吧?药快凉了,趁热喝。按时服药,估计再有十来天,您就能行动自如了。”
匈奴男子眯起眼,审视着她坦然的神情,突然闪电般出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小桃微微蹙眉:“你的药……当真没问题?”
小桃并未挣扎,任由他钳制,反而抬眸直视他,语气平静道:“王爷难道此刻就要杀了我?我何必要多此一举在药里做手脚,你晕过去的时候,我就可以吩咐人结果了你。”
两人目光在寂静的空气中交锋。片刻后,匈奴男子冷哼一声,松开了手:“……我还不至于对你动手。”
小桃揉了揉发红的手腕,起身道:“药趁热喝,蜜饯是去苦的。一会儿会有人给您送碗鸡汤来。”说完,转身离开了房间。
匈奴男子盯着小桃消失在门外的背影,有些愣神。
很快过去半月。匈奴男子的伤势在小桃精心照料下日渐好转。小桃每日按时送药,两人偶尔交谈几句,却大多时候只是沉默相对。
这夜,大雪纷扬。小桃端着药碗和一壶酒推门而入,却发现床榻空空如也。她心头一跳,刚要转身寻找,屋顶却传来细微的踩雪声。
她放下药碗,披上厚斗篷,踩着院中备好的梯子爬上屋顶。果然,匈奴男子正独自坐在屋脊上,望着远处被大雪覆盖的、朦胧的夜景出神。寒风卷起他未束的黑发。
“王爷伤尚未痊愈,就跑到这高处吹冷风?”小桃在梯子顶端站定,出声问道。
匈奴男子并未回头,声音带着一丝空旷:“你们汉人的屋子……太闷。”
小桃笑了笑,“我给你拿了壶酒你喝点暖暖身子?”
匈奴男子侧过头,月光下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带了丝笑:“算了,你们汉人的酒……太绵软,没劲。”
第239章匕首
小桃还是把酒递了递,匈奴男子接过酒壶,仰头灌下一口,辛辣的滋味让他眉头微蹙。小桃爬上屋顶,在他身旁坐下。寒风卷着细雪扑打在脸上,她冷得缩了缩脖子。
小桃心里想赶紧把这王爷劝下去,望着远处被冰雪覆盖的旷野,轻声道:“往年这时候,再过半月土就该化冻了,正是春耕的时节。今年这天象,着实反常。”
匈奴男子沉默片刻,声音低沉:“去年冬就暴雪连绵,今冬又大雪频繁。我们草原上比这辽东更冷,牲畜……怕是冻死不少。”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野心,“真羡慕你们土地广阔,能春种秋藏。不像我们,逐水草而居。一旦天时不顺,部落生计艰难,便只能……”他未尽之言,小桃心知肚明——当然是来边境打草谷。
小桃心中冷哼:若非你还有用处,凭这话里的嚣张,早该送你上路。她面上不显,转开话题:“你们匈奴人平日喝什么酒?”她搓着冻得发红的手问道。
“马奶酒。”男子淡淡道,“烈得很,一口下去,能从喉头烧到肚肠。”
小桃笑道:“那倒是正适合你们草原上的凛冽天气。”
男子侧头看她。月光下,她的鼻尖冻得通红,竟显出几分平日少见的娇憨。他移开目光,又灌了一口酒:“你不怕冻?”
“怕啊,”小桃呵出一团白气,笑道,“这不是上来看看王爷您么?怕您一时想不开。您可不知道,救您那会儿费了多少功夫。”所以你好歹记我点情。
男子嗤笑:“放心,我的命,硬得很。”小桃腹诽:命硬不硬且不说,这野心倒是不小,汉话竟说得如此顺畅。
两人一时无话,并肩坐在屋脊上。俯瞰下去,雪夜中的白月湾静谧如画,宛若仙境。小桃悄悄瞥向身旁的男子。雪光映着他侧脸的轮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下颌线条如刀削斧刻般坚毅。
“看什么?”他突然开口,并未转头。
小桃慌忙收回视线:“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们匈奴人的相貌,与我们汉人有些不同。”
男子这才转过头,目光如炬地直视她:“现在看清楚了?”
小桃被他看得心头微跳,强作镇定道:“看清了,不也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与我们汉人,也并无甚大不同嘛。”正好,以后城里盘查细作,也能多留个心眼。
男子低笑一声:“郡守夫人,你胆子确实不小。”
小桃拢紧了斗篷,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得干笑两声,岔开话题:“王爷伤势若好了,有何打算?”
匈奴王爷沉默片刻,眼中掠过一丝狠戾:“回匈奴。让那些背叛我的人,血债血偿。”
小桃心道:你早该走了!拖到现在,回去正好搅个天翻地覆,斗个你死我活。
男子突然站起身:“下去吧,再坐下去,你要冻出病来。”
小桃依言起身,踩着梯子下去时,脚下却是一滑!匈奴王爷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她的胳膊。低声道:“当心。”
待她站稳,他随即松手,率先利落地下了梯子。
小桃深吸几口冰冷的空气,平复了方才的心悸,也跟着爬了下去。唉,有功夫在身就是不一样。双脚终于踏上实地,她暗自庆幸:幸好这院子够大,他住的地方僻静,若让婆母或下人瞧见她与一个男子深夜独坐屋顶,成何体统!
两人走进温暖的厅堂。匈奴王爷忽然停下脚步,直视小桃:“我叫赫连烈,匈奴左贤王。你早已知晓的。”
小桃坦然一笑:“王爷的匕首上的宝石太过耀眼,身份不难猜。况且,当日你们撤军,我辽东并未穷追。以你左贤王之尊,竟无人护卫,重伤滞留辽东境内……且战报中并未提及有匈奴王爷重伤被俘或阵亡。这只能说明,”她顿了顿,“你是被自己人算计了。”
她语气一转,带着几分感慨:“唉,你们这些掌权者一个念头,下头的牧民也好,我们的百姓也罢,都得死伤无数。多少人家失去父亲、儿子、丈夫……你们坐拥广袤草原,成群的牛羊骏马,而我们辽东,正缺这些。若能互通有无,何须打仗死人?”
赫连烈闻言,沉思良久,才缓缓道:“你所说……确有几分道理。只是两国积怨已深,世代血仇,想要互通有无,谈何容易。”
小桃眼睛一亮,立刻抓住话头:“难是难,却也并非全无可能!若日后是王爷您……主事草原,此事或可成行!您想,我们汉人有富余的粮食、茶叶、丝绸,你们有健壮的骏马、肥美的牛羊、上好的皮毛。若能公平交易,两边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岂非美事?”
赫连烈微微皱眉,目光深邃地审视着小桃:“此事干系重大,非我一人可决。纵使我有心,我那位王兄也必会从中作梗。”
小桃心中一喜,顺势恭维道:“王爷英明!草原的未来,正需要如您这般雄才大略的单于!”
赫连烈沉默许久,忽然问道:“你为何对此事如此热心?”
小桃心念急转:自然是为解国舅与匈奴两面夹击之危,给宣王争取喘息之机。救你,也是要让你回去搅动风云,无暇合力再攻辽东。面上却是一片诚恳:“实不忍见两国百姓再因战火流离失所。若能化干戈为玉帛,大家都能安居乐业,便是大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