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娘过去打开刚买的布鞋笑着道：“来看娘给你买的新布鞋，快换上。”
小桃高兴的换上长了一截手指的布鞋，乐颠颠的、小心翼翼的、轻轻的在地上踩了踩。这还是头次穿新布做的鞋，以前都是她娘旧衣服裁下来的做布面。高兴的道：“娘你真好！”这么好的鞋小桃准备回家就收起来，搁在厨房木板床的枕头边，天天晚上睡觉都能看一眼。
“走，娘带你转转。”小桃以为娘是要带自己买糖块去了，心里像是喝了蜜。脚步轻快的跟着她娘一路穿过卖糖人的摊子，穿过卖糕点的铺子，小桃看得口水直往上涌。
她娘脚步不停，走了一刻钟的时间，她娘带她直奔一间店前，店里的一位五十左右穿着灰蓝色交领细棉布衫，发髻上插着一根缠花银簪，肩宽膀圆，脸带凶相，两眼精光的牙婆摇着扇子出来。一看到小桃娘眼睛一亮，等眼尾细细打量了一番小桃娘微微隆起的肚子遗憾的皱了下眉头转头带着三分笑“小娘子你这是？”又看了眼站在小妇人腿后瘦骨嶙峋的小孩又了然了。
小桃娘两步上前，讨好的笑道：“大姐，家里天旱地少，我们心疼孩子怕吃不上饭，你看能不能，能不能……”
牙婆听了讥讽的扯了扯嘴角打量了一番小桃“喔，这么黑瘦干扁的小孩啥也干不了，光能吃饭，没人要。”
小桃这下听明白了，她娘这是想卖掉她。急忙拉着她娘袖子，乞求她娘“娘，娘，我以后只吃锅上面的米汤，我，我，天天多干活，我，我……”最后低声啜泣难过得说不下去，只是小手把她娘的袖子越抓越紧。
小桃娘立马数起了小桃的能干“这孩子洗衣烧火做饭、拾柴、扫屋、都能干。”
“哪你想卖几个钱？”
小桃娘想石山家丫头卖了四十两，那是大姑娘貌美当通房丫头，地主自己看上的，自己家这丫头还是不能比，心里说不出的遗憾。试探的说“十两。”
“十两？”牙婆扯着嗓子高声喊道：“你在哪里见过这么小的丫头值十两？我买个能干活，长相齐整的十几岁丫头还要不了十两，你带到其他地方去我们不要。”
小桃娘急忙改口“那你看九两怎么样？我这丫头长大差不了，这，这是我亲生的。”说完，翘起白嫩手指扶了扶头上的海棠花，带了三分妩媚。
这下牙婆算是懂了小桃娘的意思了，细细的打量起小桃来，长长的睫毛掩着的眼眸如寒星，眉如黛，鹅蛋脸，黑是黑了点，但五官清秀这长大细细养着能是个好颜色，会卖个好价钱。心里这样想，面上不露半分，还是道：“不值。”
小桃娘狠狠心一咬牙“死契。”
胖大娘依旧端着不应声。装作不在意的道：“平时我不要这么大点的孩子，卖不出去，还得在我这添副碗筷，瞧这孩子可怜，我就给你八两银子。你要愿意就立字据，死契，要不愿意就领走。”
小桃娘赶紧应声生怕牙婆反悔拉着小桃“快谢过大娘，给你饭吃。”小桃伤心的哭的打嗝，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紧紧的抓着娘的袖子不松手。
牙婆瞟了眼半点不在意，小孩这种情况见多了，饿几顿，就懂规矩了。抬手递过契书，印泥。点了八两银子对着小桃娘“拿好，可数清楚了，把手印摁了。”
小桃娘赶紧接过契书，伸着手指点了印泥就摁，摸着白花花的银子两眼发光。然后小心收在衣服胸口处，不放心的按了按。接着交代“小桃好好在大娘这里学规矩，娘过几天再来接你。”边说边用力掰开小桃死死抓住的手指，转身几步跨出牙行。
想到啥又倒回来拉着小桃温柔的道：“你爹不是给你钱了么？让娘给你放着，等会儿娘给你买糖块来。”说完就自己掏起小桃的衣兜，全数掏光了，数了数正好十文，揣好就急急转身出了门。小桃在后面跟着娘追，没跨出门口，就被牙婆几步上前提起衣领提溜回来。
第4章点醒
小桃娘走后，牙婆摇着扇子拿起八仙桌的杯子灌了口凉茶。
她身旁的丫头身穿青色粗布，干瘦小脸上斑斑点点，眼睛突的特别大，皮肤黝黑眼神无光，十一二岁的样子一直站在牙婆旁听候差遣。
牙婆扬了扬手，丫头快步上前“三丫带下去，告诉这小丫头我们牙行的规矩。”牙婆厉声吩咐。
三丫半垂着头，恭敬行礼“是，温大娘。”后退几步转身来到小桃边拉着小桃“快跟我来。”
小桃望着她娘出去的门口一动不动，两只手抓住空荡荡的裤腿，无声的眼泪止不住的淌。
三丫急了，瞟了眼牙婆，握住小桃的手使了劲，靠着小桃低声道：“快点跟我走，听话。”边说，边在手上使力，拽着小桃去了后院的一排低矮的灰墙房子，窗户破旧，门也裂开了手指宽的缝，门漆掉的快看不出颜色。
一推门，小门吱呀作响，一间两丈宽宽的屋子并排放了四张破烂小床。有的缺了床腿，下面用破砖垫着，有的床断了床架，一张靠里墙的小床上铺了稻草，稻草上铺了床破竹席子，竹席子破的地方用灰色的旧布绷起来缝上了，席子上有个打补丁的灰色粗布稻草枕头，一床露了棉花的粗布薄破被子。
屋子里没有旁人，三丫给小桃选了靠窗的小床。看到泪流不止的小桃，心下不忍，温声劝道：“你别哭了，快收拾收拾床，以后你就睡这里，我也睡这屋，现在暂且只有我们俩，等温大娘又买了别的女孩子也会安排在这屋。你要等温大娘发现你时间长了没收拾好，小心挨茶树棍抽。”这是温大娘管教的法子，不听话，干活不满意就用茶树棍抽，茶树生长慢，韧性强，看着不粗，但是使劲抽打，不易折断，而且打人生疼。
看小桃还是不说话，三丫拉过小桃，替小桃擦掉眼泪，捋起袖子，上面全是一条条鼓起的疤痕，三丫劝道：“你看，我刚被我爹卖来这里，我也哭，可是哭没用，温大娘生气就不给饭吃，还得干活。干慢了，干不好就用茶树棍子抽。”说着卷起裤腿，腿上也是一条条的疤痕有的还结着疤，还有一两条粉色的新疤。
小桃问三丫“你爹为什么要卖你？”
“因为爹娘要卖了我攒钱修房子，家里房子破，我弟弟十一了，眼看过几年就要说亲，穷了可说不了好亲。我上头两个姐姐都是早早的被卖了，卖了我就凑够钱修房子了。”
小桃又问“三丫姐，那你爹娘是不是修好房子，就攒钱来还给温大娘，接你回家住好房子？”
三丫看着窗户“不会的，我两个姐姐都不知道被卖去哪里了，爹娘从来不提。我是去年过完年就被卖来了，一年半我爹娘再没有来看过。被卖了就是和爹娘没关系了。我和姐姐们是生是死他们也不在意。”
小桃急道：“我不一样，我爹娘在家说话我都听着了，她们卖了我是要让娘吃好点生弟弟，等弟弟生下来他们就会来接我，我娘说过几天就来接我。”
“傻妹子，你娘骗你的，她要真这么疼你就不会卖你了。”
小桃急得摆手“不会的，我爹早上还给我钱了让买糖块吃，我娘还给我买鞋了。”小桃赶忙坐在破床边上，想脱下新鞋给三丫看。三丫按住了小桃准备脱鞋的手，看着这样的小桃欲言又止。
小桃看三丫不信她连忙急切的说“我娘就是见我没来过县城，才带我来的，说带我来买糖块。”
三丫狠狠心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是专门买卖人的，叫牙行。牙婆就是温大娘，买过我们来又卖我们出去是挣钱的。我在店里见你娘了，你娘身上的好衣服拿到当铺能卖不少钱，更别提你娘还买了那么多好布，真要穷得揭不开锅，你娘是不会花钱买好布的。”
小桃突然记起店小二说娘买的翠绿布匹是店里最好的布，自己没穿过新衣服，可是娘肚子里的弟弟还没出生，娘就买了细棉布了，又想起来这牙行路上经过糖摊子，点心铺子，她娘根本没有停下来看一眼就急着来这里了，又想起爹给的买糖的钱也被娘收走了。想起这些，眼神暗下来。三丫是想点醒她，她爹娘也会像三丫爹娘一样再不会来接她了。想到这些，难过的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第5章教导
三丫一看快到做午食的点了，扶着小桃的肩膀推心置腹的对小桃说：“小桃，我们都是爹娘不疼的孩子。我们只能靠自己，爹娘不疼我们，我们也别惦记他们，我们自己疼自己。你平时要称呼买我们的牙婆称温大娘，态度得恭敬。这快到做午食的点了，耽误了温大娘吃饭的时辰，我会挨打，或者罚我不吃饭。你也得记在心里，平时伶俐点，做得让温大娘不满意的地方，赶紧认错，免得挨打，她说你该怎么做的时候，你要回谢温大娘教导，要喊温大娘记住了，好好学，以后就盼着去个好点的主家。”说完怜爱的搂了搂小桃，摸摸小桃的头。
小桃把头埋在三丫的胳膊里。抬起头来，小心翼翼试探的去牵三丫的手。三丫黯淡的眼珠亮起来，反过手牵着小桃出门往厨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