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去茶室和霍爷爷打招呼。
刚一进门,看见霍知岸一家和二太太沈韵坐在里面陪爷爷聊天。
浅喜愣了愣,上前一个个问好。
霍知岸自她进门,目光便安静地盯在她身上不曾移开。
她一扫病弱和纤瘦的神态,脸颊被午后日头晒出淡淡的粉,透出健康的肤色。
从前看人时总像蒙着层雾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眼尾微微上挑,连叫人时的声音都比往常清亮。
沈韵坐在旁边,也在打量她。
“浅喜,看来这落风县还是养人,你在那边待了两个多月,林黛玉都变成薛宝钗了。”
她随口诌来的比喻别扭又古怪,左右两边的几个养女互相对视一眼,默默偷笑起来。
这话没惹浅喜生气,倒是坐在主座的霍爷爷脸色隐隐暗下来。
什么林啊薛的,这是把他霍宅比喻成贾府了。
林闵茵也不喜欢这句话,她蹙起眉,喝了口茶。
庄浅喜要是林黛玉或者薛宝钗,那她家知岸是什么?
游手好闲的贾宝玉么?
何况,她庄浅喜配做林、薛么?
林闵茵眼神在她身上来来回回刮了两眼,见她几个月不见,确实鲜活了很多。
她倒是过得滋润,可惜她家小洛......
林闵茵想起自家小洛,因为不被老头子喜欢,这种在霍宅的聚餐她现在能婉拒就婉拒,再也不跟着来了。
她心中一阵心酸,对庄浅喜就越发不悦。
霍老太爷示意浅喜坐下聊天,浅喜看了眼四周位置,只有霍知岸旁边空了张椅子。
她坐下,霍知岸目光侧移,望着她低垂的眼睫和双手交叠搭在膝上的手腕。
沈韵突然笑了起来:“哟,知岸,这是多久没见你媳妇了?眼睛都盯直了。”
“我记得前段时间你不是还去落风县看过她吗?几天不见就这么想了?”
浅喜惊讶抬眸,和霍知岸撞了一眼。
他去了落风县?
后者心一滞,听见沈韵嘴里的“你媳妇”几个字,鼻头泛酸,先行移开视线。
林闵茵很快察觉到自家儿子的眼神,她也是第一次听说霍知岸又大老远跑去了落风县:“知岸,你又跑去落风县干什么?”
又?浅喜越发困惑。
霍知岸余光见浅喜也看着自己,别开眼:“我有例罕见病症患者老家在那里,这几个月在居家康复,过去是例行做回访。”
浅喜听罢,会意地收回眼。
她不知道的是,落风县确实有例患者,但康复回访原本不至于需要霍知岸亲自去。
第148章 寿松寿松,怎么好给折断了
这几个月内,霍知岸总共去过两次,第一次是浅喜刚下落风县那周。
他跟她签解约合同那晚,她情绪并不好,似乎跟霍郁成闹了什么矛盾。
隔天她带队去了落风县,他不放心,也跟去了。
为了怕被她看见,他没有住在二表伯的旅馆,在隔壁一家民宿住了一宿。
第二次过去是上个月,这次他找了个借口,去做康复回访。
从病人家里出来已经晚上,他长时间没有见她,这次来落风县又有合理的理由,于是打算借着“顺道”的机会看看她。
许怀业乍一见到他,显出一副非常难堪和古怪的神情。
他表现得热情贴切,和蔼可亲,那双滴溜溜看着他的眼睛里,带了些他看不懂的某种同情。
霍知岸问他浅喜是否也在旅馆房间,他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来。
“二表伯,您有什么事情,可以直说。”
“直......直说吗?”许怀业犹豫再三,碍于霍郁成那边的压迫感,最后也没敢直说,只能旁敲侧击问他:
“知岸啊,你哥.......最近在落风县好像也有个生意来往,经常落风和烟锦来回跑,这件事,你知道吧?”
霍知岸听罢,很快会意过来。
他脸上隐隐布了层夜色,浑身郁气再次笼罩。
“我知道了。”他点点头。
许怀业哦哦了几声,笑得又轻松又勉强。
自那以后,霍知岸就再没去过。
*
茶室内,林闵茵看自家儿子一副沉郁的样子,心中不得气,正要轻骂他一句,门口传来一个急匆匆的脚步声。
一个保姆敲门出现在门外,对霍老太爷回报:“老太爷,朵朵小姐从树上掉下来了。”
此话一出,屋内人的聊天声全都中断。
林闵茵急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急头白脸:“摔伤了没?!”
“倒是没有怎么摔伤,就是......”那年轻保姆低着头,不断瞟了几眼主座上的老太爷:“踩断了一根树枝。”
林闵茵听见没受伤,大松一口气,重新坐回位置:“一根树枝,踩断就断了。”
“那树是......”
“到底怎么了?”霍家三爷霍听竹问。
保姆鼓足勇气,终于说了出来:“她踩断的是前厅中央......大少爷送给老太爷的那棵千年寿松。”
此话一出,屋内瞬间陷入死寂。
浅喜听到旁边几个保姆倒吸一口凉气。
沈韵看笑话般,瞄向林闵茵一家,假装着急地哎呦了声:“那可是爸的寿松啊!龙福寺的无尘大师开过光的!寿松寿松,怎么好给折断了?!朵朵这孩子,也太调皮了!”
原是为他长寿求的古松,松木折断了,不就预示着寿命......
林闵茵和霍听竹对视了眼,望向主座上脸色早已沉下来的老太爷。
老太爷年纪越大,本就越信这种东西。
林闵茵意图缓和气氛:“这寿松怎么好随意乱爬的?朵朵这孩子......”
霍听竹脸色铁青,站起来低沉道:“朵朵呢?!”
“这会儿不知跑哪儿去了。”保姆回答。
沈韵笑道:“知道自己惹大事了,还知道躲起来呢。”
“你把她叫过来,给爷爷道歉。”霍听竹冷道。
“不用了。”霍老太爷端起旁边茶盏,抿了口茶:“找到了带去居士堂罚跪,今晚别吃饭了。”
霍听竹一听父亲发话,没好直接反驳。
林闵茵却急了,罚跪就罚跪,罚不吃饭是不是太重了点?
“爸,今晚是听竹的答谢宴,朵朵不上桌,让她一个人在居士堂跪着,是不是太过了点?她一个小孩......”
“她一个小孩!”霍老太爷手里的茶盏哐当砸在梨花木桌上,琥珀色的茶汤飞溅,惊得屋内众人全都抖了抖。
“顽劣不堪!无法无天!”
霍老太爷手掌一拍太师椅扶手,震得旁边茶盏盖叮叮响:“今天爬到我寿松上断我木枝,明天是不是要爬到老头子我头上撒泼了?!”
屋内众人大气不敢出,皆怔在原地缓了几秒。
“晚上还有外客来,一进门看我断木寿松,让别人怎么想我们霍家?怎么想我霍老头?对外是不是要传我老头命不久矣了?!”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咳了几声。王伯立即帮他拍背舒气。
浅喜和霍知岸同时站起来,面色担忧。
“爷爷......”霍知岸连忙劝:“您别动怒气坏了身体。”
霍老太爷鲜少发这么大的火,饶是原本看笑话的沈韵也一声不敢吭。
浅喜侧头看了眼旁边两个保姆,悄然示意了眼。
两人才顿时反应过来,慌忙上前帮忙收拾老太爷桌面的茶水。
林闵茵瞄了眼旁边的霍听竹,见丈夫不说话不帮腔,心觉委屈,左右不过一棵树,有自己女儿重要吗?朵朵都不知道摔没摔伤。
她脸色阴沉,转身出去找女儿了。
霍听竹安慰了父亲几句,“爸,您别生气,我去找朵朵,亲自领去居士堂罚跪。”
话毕跟着林闵茵急急走了。
沈韵见惹事精的父母都跑了,自己拍拍屁股站起来,随便找了个借口跟老太爷道别,也跑了。
屋内只剩下浅喜和霍知岸。
浅喜安慰他:“爷爷,旧去新来,木断发新枝,这不算坏的寓意。在我们那里,古时过年还有折树枝进财进喜的说法,您别生气。”
“我先去前庭看看情况,如果折得不严重,让园匠师傅紧急修理下,客人进来,又是晚上,应该不会留意到的。”
霍老太爷听她这么一说,脸色微微转好。
他嗯了声:“你先去看看。”
“好的。”
霍知岸欲要追她,转头看了眼太师椅上的爷爷。
他犹豫了会,上前察看爷爷身体,霍老太爷摆摆手:“我还不至于那么脆弱。”
“你跟浅喜去前庭看看那棵寿松。”
霍知岸瞄了眼浅喜的背影,点了点头。
第149章 你应该勇敢点
两人出茶室门时,天色已经渐黑。
负责打理园林草木的师傅过来看了一眼,耷拉在地上的是条两根手指粗的青枝杆,被硬生生踩断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