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茵因此改变了坐姿,整个人更是缩成了一团。
陆昊蹙着眉看她在书页空白上的批注:8月17日,Q城日雨。风雨如晦,鸡鸣不已。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一城风絮,满川烟草,梅子黄时雨。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又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这是什么?”
“这是,天下着雨,我看着书突然想到的关于雨的诗句啊。”
陆昊顺势便挤坐在夏茵的座位上,看着那些分行写的诗句,又仔细读了读。
他状似无意地道:“是不是阴雨天,各种出门不宜,更容易让人升起各种情绪?”
夏茵不明所以地点头。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陆昊的食指指尖轻轻划过第一行诗句,“下面两句是什么来着?”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嗯,”陆昊微微颔首,“那我,是不是你的君子?”
夏茵似乎有点悟了,没有再敢说话。
陆昊的手指缓缓地划过诗句,落在最后一行。
“满目山河空念远,”陆昊淡淡地读着句子,“不如怜取眼前人。”
他揽着夏茵的臂膀渐渐收紧,收得越来越紧。夏茵被迫以一种贴住他胸膛的姿势被禁锢。
“我的错。”陆昊的手指爱抚着夏茵的眉宇,“昨晚上阿峻在,我没有践诺吃了你,今天茵茵这是怪我没有怜取眼前人。”
“没有。”夏茵意图推她,却是螳臂当车,毫无用处。陆昊的眉梢唇角带着笑,低头轻轻地吻住她。
“茵茵别急。你家陆先生自会……怜取你。”
窗外雨潺潺。无烛昏罗帐。
陆昊叹着气,放空心念与情绪,只想在幽幽暗暗的雨声中与那个女孩儿抵死纠缠。
是。他给的不很少,可也不够多。
他甚至非常突兀而奇诡地想,若是他们陆家真的一败涂地,是不是他就可以心无芥蒂毫无挂碍地拥有这个女孩儿,携手白头做一生爱侣。
他抚住她的额角压制她的自由,一遍遍地逼问:“茵茵爱不爱我?”
“我爱陆先生。”
夏茵从不扫兴。但陆昊觉得一点也不真。
她并不爱她的陆先生。
于是他便一遍遍地占有一遍遍地逼迫:“再说,爱不爱我。”
“我爱陆先生。”
……
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热恋与执念,他眼神愠怒冷漠地瞥了眼滴答滴答响的手机。
可那是家里的电话。他抽身接了。
“喂。”语声是那压抑着的喑哑无波。
“阿昊!你赶紧回来!”电话里陆母仓促尖锐的声音响起,“你大哥自杀了!”
陆昊蹭一声从床上坐起来!
“你说什么!人有没有事!我马上回去!”
一切都毫无准备凌乱无序。
陆昊只是往身上套上层衣服,拿了车钥匙就催着夏茵走。
床没来得及收拾,餐具没有收起,桌上的书、画具,连同杯子里的水都没有倒。
像是一场逃难,夏茵背着小包坐在副驾驶的时候,离陆昊接到电话仅仅7分钟。
车子冲进无边的雨幕,雨刷器不停歇地摇摆着,陆昊开着车上了高速。
高速上少有车辆。
大约走了半个小时,雨越来越急,越来越密。
陆昊开得很快。
他一路上没有说话。脸色阴沉着,目光里有一种凶兽般的嗜血搏杀的骇人冲动。
终于大雨瓢泼而至。高速上的车辆都放慢速度,打开双闪,甚至有的停在了路边。
陆昊的车却如脱缰野马,横冲上前。
车两旁被激起高高的水花,宛如一叶扁舟在茫茫沧海破浪而行。
夏茵敛声屏气,抓着扶手咬住下唇。
她的目光开始克制地逡巡,安全锤的位置、打开后备箱的按钮位置,以自己有限的机动车知识,思索着油箱所在位置和灭火器的使用步骤,一边提心吊胆,一边伸手默默地按住挎包里的手机和剪刀。
甚至她开始默念南无观世音菩萨。
小时候外婆总是对她说,危险恐惧的时候可以念南无观世音菩萨。她记得外婆死的时候,是端坐在菩萨像前,一脸平静安详。
“大哥!”
陆昊突然看见自己的大哥站在车前面,他不可思议的叫了一声,然后急刹车右打轮!
在一阵尖利刺耳的摩擦声后,夏茵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失重般轻盈地跃起,安全带突然勒住了她的呼吸,似乎轰然一声,世界遁入黑暗。
第29章 痴心与妄念
血与火。
瓢泼的雨和剧烈的痛。
脸上的冰凉让夏茵懵懵懂懂地醒来,一时间钻心的痛占据她所有的意识。
她的目光所及,陆昊一头是血歪在方向盘旁,不知生死。
“陆先生!”
夏茵挣扎着欲起身,变形的空间限制了她的自由。
她摸索着从腕包里拿出剪刀,割断安全带,不顾剧痛从碎裂的车窗里爬了出来。
她第一步先摸到安全锤敲碎玻璃打开车门去看陆昊。
陆昊头上的血流了他一脸,毫无意识,呼吸微弱。
他的半个身体被变形的座位和方向盘卡住了,还有不知道哪里流出来的血洇湿了驾驶座的车面。
雨水迷了夏茵的眼。
她敏锐地闻到了汽油的味道。
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查看,慌慌张张去找灭火器。
一时间的狼藉与凌乱,到处不见灭火器的踪影。
夏茵跑到陆昊身边,发现驾驶座车面的血越积越多。
陆昊有大失血,等待救援怕是来不及。夏茵当机立断割断安全带,用尽全身力气调动座椅,将陆昊半扶半拉弄出车外。
空气中浓烈的汽油味似乎伴随着热浪。夏茵拼命地拉着陆昊远离。
在爆炸起火的热浪与震颤中,夏茵头也不回地剪开自己的裙裾,用布带用力地缠绕在陆昊右腿流血的动脉上,狠狠地将死结打得紧紧的。
在火声,雨里。夏茵摸索到陆昊头上的伤口,用布带缠紧。
世界还在水与火的金属残骸里颤栗,夏茵拨打着120,跑到路边寻找高速路的路牌报出地址。
她有些晕眩。
雨仍在下。高速路上空无一人。
救护车的到来至少要40分钟。
夏茵撑着一口气在路旁苦等。
一辆车打着双闪缓缓地驶过来,夏茵快跑着拦过去,对方车门一开,她便给人跪下了。
“求求您帮我救人!求求您救人!我给钱!”
在轿车逼仄的后座空间里,夏茵蹲在陆昊身边,一边和救护车联系接头线路一边汇报陆昊的情况。
20分钟后,夏茵和陆昊上了救护车。
夏茵瘫软在座位上,看着医护人员手忙脚乱地对陆昊进行急救。
“右腿动脉大出血,得紧急输血!带的血袋不足!”
“差多少!先把血输上!让司机开快点!”
前面的司机:“我开得够快了!实在不敢再快了!”
夏茵在一侧道:“不够了输我的,我O型。”
某县医院里。
医护人员飞跑着推着陆昊冲向手术室。
夏茵面色苍白全身发软如同走在棉花云朵上。她在收费处拿出挎包里的钱和银行卡,对工作人员道:“卡里和外面的钱一共9万六千多块,够不够刚才那个人急救?”
收费的人有点傻眼:“暂时够了。”
夏茵嗒嗒嗒地输入密码,然后才放心地晕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夜。
陆昊的手术结束了,他躺在病床上昏睡,手上插着管子输液。
夏茵矮身蹲下来,偎在他的身边,在病房略显昏暗的光线下,看着他苍白宁静的脸。
她的目光,一点点在陆昊的眉宇之间流连辗转。如同流连娇花嫩蕊的蝶,用那轻怜密爱的触须,在丝滑的触感与茂盛的芳香中沉溺。
他那么安静,甚至乖顺。
一个男人卸去铠甲,没有身份的棱角与地位的武装,强势与算计如潮水般退去,露出温柔清浅的沙堤。
夏茵的指尖轻轻碰触陆昊轮廓分明的唇角,轻轻地下滑,从下颔到喉结。她不由自主轻轻地,握住他的手,看着他青筋突起插着针头的手背。
夜,很静寂很静寂。静寂得让夏茵升起一种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呼吸可闻的错觉。
“如果,他真的如小说影视中那样,突然失去记忆,或者就这样静静地躺着困在病床的方寸之地。”夏茵忍不住贪婪地、静静地、轻轻地想,“是不是这样,我就可以照顾他、养着他,安安静静无所顾忌地和他在一起。”
“是不是,只有他跌下神坛贫困潦倒,他才能心无旁骛、眼中心底只属于自己?”
夏茵察觉到自己的这般妄念,突然就埋头在自己的掌心之间无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