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大马与沈时纣的马车擦肩而过,两个男人都急匆匆的奔向下一个地点,从而忽略了和自己擦肩而过的人影。
秦山岳是刚忙完蛮族的事情,匆匆赶回来的。
蛮族的首领托尔拓性子莽撞冲动,需要小心对待,否则保不齐就要闹出来什么岔子,秦山岳耐着性子陪着托尔拓熬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把托尔拓送回到了万族驿站里,他才出驿站,连秦府都没回,直接就奔着雾林院而去。
他的私兵一直盯着端亲王府,白青柠从端亲王府回了雾林院之后,私兵第一时间给了他消息,他这边一忙完手头上的事情,立刻就赶向了雾林院。
路远天冷,北风呼啸,可秦山岳的心却是热腾腾的,一想到他能见到白青柠,他浑身的血液都跟着沸腾起来。
从外京赶到雾林院,他骑着汗血宝马一路狂奔,只用了两刻钟,他赶到雾林院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乌云盖月,从雾林院的墙外往里面看,便能看见一片深深浅浅的树木的轮廓立于墙后,门口的檐下挂着两盏灯笼,上面有明亮的光芒照着门口。
秦山岳看到雾林院的时候心中一热,他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他回到秦府,白青柠等在门口,瞧见了他就迎上来,浅笑嫣然的唤他将军,替他宽衣解带,为他热饭端茶。
他不由自主的骑着马靠近门口。
但是当他的身影出现在雾林院门口的时候,门口守着的端亲王府的私兵顿时高呼了起来,原本在院内驻守的私兵全都跑出来,踩着墙壁立于墙上,拉起了手中的弓箭。
弓箭的箭尖对准了来者——秦山岳!
院中立刻有人准备燃起敌袭的烟花,但是又在点燃之前停住了手,因为秦山岳只是只身一个人来,没有看见任何别人。
私兵们互相对视了几眼,出来了一个人,冷着脸喊道:“秦将军,无故堵门,所为何事!”
秦山岳立于马上,片刻后起身下马,走到那私兵面前,在私兵紧绷防备的动作之中,掏出了一张拜帖。
那张拜帖是鸦青色的,还有被撕碎的痕迹,不知道是被谁撕成了四份,然后又被人用浆糊小心认真的重新粘贴,粘成了一分完整的拜帖,第二次,被秦山岳递了出去。
他说:“秦山岳拜见白姑娘,请代为传达。”
他拿着这份拜帖时小心的模样,像是在拿着什么稀世珍宝。
私兵的目光迟疑地在秦山岳的脸上与拜帖上扫过,最终还是选择接过了拜帖。
私兵将手中的拜帖拿着,一路进了雾林院,拜见了白青柠。
白青柠当时正在盘算自己手中有多少银钱,能在內京买个什么样的宅子,等她买下了这个宅子,日后又该怎么样生活,她将所有规划都写在宣纸上,正认真算着账,便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然后就是丫鬟拿着拜帖进来见白青柠,说秦山岳等在外面求见。
白青柠第二次瞧见这个拜帖,便明白秦山岳是在说什么了。
被撕碎的拜帖被秦山岳重新拼起来了,像是某种破镜重圆的隐喻一般。
白青柠冷冷的捏着那拜帖,按照原先被撕碎的痕迹,重新将拜帖撕开,然后将四份拜帖重新给了丫鬟。
“告诉秦将军。”白青柠道:“我雾林院庙小,接不起将军,叫他回吧。”
丫鬟出去之后将拜帖给了私兵,私兵又将四份拜帖还给秦山岳,毫不客气的下驱逐令。
月色之下,雾林院外冷的刺骨,秦山岳望着那重新被撕开的拜帖,只觉得喉头发哽,他问:“白青柠说了,要如何才肯见我吗?”
私兵根本不管他说什么,冷着脸继续赶人。
秦山岳恍恍惚惚的看着手里的拜帖,道:“拜帖拼不起来,破镜也不能圆,青柠,你还是因为之前的事情在怪我。”
私兵又开始驱赶,言语间颇不客气,但秦山岳已经不在乎什么颜面了。
他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和白青柠说,思念如同大军压境,将他的所有心墙击倒,他溃不成军,俯首称臣,他早已不在乎这里是哪儿,不在乎什么人在看,他只想让他的青柠看到他的愧疚,看到他在心中汹涌着的懊悔。
秦山岳向后退一步,捧着那四份拜帖,膝盖向后一压,整个人骤然向下一跪。
秦山岳双膝触地的瞬间,端亲王府私兵吓了一跳,匆忙避让开来,他不过是一个私兵,受不起当朝二品大将的跪,他也不知秦山岳为何突然要跪下,一时之间都让人不太敢说话,梗在喉咙口的骂声都咽了回去。
彼时月色寂静,北风呼啸,秦山岳的肩脊挺拔的立着,他眉目平静,唇色苍白,安安静静的跪在雪中,望着雾林院门口摇晃着的灯笼。
那是他想要的温暖。
他可以跪着求白青柠开门,也可以爬着进去见白青柠,他愿意把自己踩在泥土里,拿所有的尊严来换白青柠给他一个机会。
他用匕首划开了手指,将自己流出的热血涂抹在拜帖的缝隙上,四周天冷,热血冷下来,那拜帖便被冰冻着,重新黏合在了一起。
他嘶哑着声音开了口。
“秦山岳拜见白姑娘,请代为传达。”
58、追妻火葬场(三)
夜色寂静, 摇晃的灯笼光芒之下,鸦青色的拜帖被血色浸润成玄黑色, 沾了血的地方结成了一层薄薄的血霜, 在月色下呈现出糜烂的艳色。
月色冷寒,空中又落下了雪,极致的白与妖冶的红都落到他的身上, 却都乱不了他冷锐的眉眼,高大挺拔的男子跪在雪地上, 以战败投城的姿态, 双手高举过头顶,第三次, 献上他的拜帖。
他是战无不胜的将军, 但此刻却是身心皆失的俘虏。
他曾领兵于门□□箭, 发誓要攻下这座雾林院, 烧遍里面的所有东西, 但最终却以卑微的姿态,祈求里面的人能为他开一扇门。
秦山岳举起手中拜帖时, 一旁的端亲王府私兵跟见了鬼似的躲开了两步。
北风呼啸, 卷起了秦山岳的绸缎衣角,月光落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照映于地面上, 端亲王府私兵连他的影子都不敢踩, 绕到一旁去, 小心的用双手捧过了那拜帖。
拜帖被一层血霜重新粘在一起,好似一不小心便会被扯断一样, 私兵一路捧到白青柠的厢房外面, 轻轻的递给了丫鬟。
丫鬟看到血色的时候惊讶的捂住了唇瓣, 一路小心的捧着拜帖进了厢房内,又一次将拜帖呈现给白青柠。
“大小姐。”丫鬟战战兢兢的举起来那拜帖,一脸的害怕:“外头那人跪在门口,又把拜帖送进来了。”
白青柠当时正将手中一封信写好,闻言扫了一眼那拜帖。
被血色浸染的拜帖上透着寒意与血气,才一靠近,那股子腥冷之气便扑到了眼上。
白青柠拿着笔的指尖一顿,继而放下了手中的笔,转而把信包起来,道:“放下吧。”
丫鬟便将那拜帖重新放在桌上。
白青柠复而将手中信封递给那丫鬟,道:“送于西街客栈中去,给春老板。”
丫鬟捧着信封出去了。
丫鬟离开之后,厢房之内便只剩下了白青柠一个人。
厢房之内烧着银灰碳,温热的如同春季,明亮的光芒映在整个厢房内,更衬得桌上那一方拜帖血冷森森。
白青柠没有再去拿那一张拜帖,只是任由那张拜帖在她的桌上放着。
那一层薄薄的血霜很快便融化了,变成血水,将硬质的纸张浸的发软发皱,乍一看脏兮兮的,白青柠沉默的望着那张拜帖,觉得心中那点不好的预感成了真。
秦山岳能做到这一步,恐怕是真的想起来点什么了。
就如同她一样,做了一场黄粱梦,醒来已是戏外人。
白青柠的指尖轻轻地点着书案,心里开始思量秦山岳现在的举措。
大概是想起来上辈子那些事情,觉得对不起她,所以跑到她这里祈求原谅,除此以外,他们之间也没什么别的好说的了。
现在的关键是,秦山岳到底想起了多少。
预知这两个字太恐怖了,几乎能左右所有事情的发展,只需要稍稍伸出手指拨动一下,便能改变历史车轮的前进走向,白青柠无权无势、力薄体弱,只凭着预知都能在秦家与白家之间周旋,秦山岳一个二品大将,能做的可太多了。
白青柠怕秦山岳利用预知来对付端亲王府。
白青柠一念至此,觉得她确实需要探一探秦山岳的底。
只是不是现在,她还得晾一晾秦山岳,以秦山岳的反应,来推测秦山岳现在对上辈子的悔恨程度。
白青柠等了大概大半个时辰,等来了风尘仆仆进门的春和景。
春和景穿了一身羊绒大袄,头上带了个毡帽,脚底下穿着一双牛皮靴,行动间步履宽大,脊背挺直,一眼看去满脸生机勃勃,虽说脸上没有涂抹任何蛮族的东西,但是看上去就不像是大奉出来的姑娘。
大奉教养女子皆以知礼温顺为主,丫鬟婢女更是日日教习规矩,不得有半分逾越,春和景此时的模样早已与原先大相径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