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纣进殿行礼,一丝不苟。
“进来。”元嘉帝瞧见他这幅做派就叹气:“瞧瞧你这个样子,朕不是和你说了吗,你私下里来见朕,都不需要给朕行礼的。”
沈时纣在去长白山之前还真信这个话,但是走了一趟之后发现元嘉帝这个糟老头子心狠手黑,就嘴上说的好听,便不信了。
“朕听说,你近日里,在筹备婚事了?”元嘉帝让沈时纣坐下,又跟沈时纣下棋,夹着一颗棋子落盘,问道。
沈时纣也不指望他那点事儿瞒过元嘉帝,元嘉帝一问,他便道:“回圣上的话,臣近日里是在筹备了,只是皇后新丧,故而想等三个月之后再办。”
他还解释道:“非是臣不想向圣上请旨,只是皇后新丧,臣,觉得这个时候向圣上讨请喜事似乎不大好,便没有提。”
顿了顿,沈时纣又说:“待到三个月之后,我还准备带白青柠回一趟江南,去看一看我的...外祖父。”
提到外祖父,提到江南,元嘉帝的脸上浮现出了几分怔然的神色,他又一次想起了那些旧事,大概是因为没有用药的缘故,所以没有之前那般疯魔,只是脸上那些怅然若失的模样十分清晰。
殿内沉寂了片刻,元嘉帝慈祥的笑了笑,他摆了摆手,道:“既然如此,到时候便封你个江南的官儿,叫你留在江南待一段时间,好好瞧一瞧江南的风景,朕只在诗经里听过江南,却从来没有亲眼瞧过,你替朕,去多看看吧。”
沈时纣当时没有意识到元嘉帝话中的深意,他如同往常一样,起身退下,踏出了这进出过无数次的太极宫。
他这次出了太极宫,没再瞧见东宫太子,说是太子思念亡母,病了,现在都不出门了。
倒是第二日,京中便传来了三皇子归京的消息。
80、风云(二)
三皇子归京之前, 沈时纣特意查过他的履历。
三皇子是端妃的儿子,端妃当年只是一个妃嫔, 但端妃家世不错, 出身为二品武将之家,大奉以武立国,也崇尚武力, 家家户户的孩子们都是自幼习武,三皇子也是如此, 甚至在三皇子没及冠的时候, 还曾跟着自家祖父,一位将军出征。
是马背上长大的皇子。
只是三皇子脑子比太子差一些, 且不占着嫡位, 斗来斗去, 最终没斗过太子, 被驱出了京城, 灰头土脸的去守了大奉东海,日日与倭寇互相对战, 接了原先端亲王的活儿。
三皇子已经在东海窝了好些时日了, 现在先皇后去世,端妃要封皇后的节骨眼儿上,三皇子要回来, 难免要闹出来点风波。
沈时纣本以为三皇子回来之后, 才会引来风起云涌, 但是没想到,三皇子没回来之前, 下面的牛鬼蛇神便已翻起来了。
最先闹出来的, 是先皇后的一个嬷嬷, 这位嬷嬷跳出来指证,说是她为先皇后守灵、替先皇后更换衣料之时,发现先皇后的膝盖窝处有一个针眼,针眼发黑,她认为先皇后是被人用毒针刺伤而死的。
这位嬷嬷并没有先声张此事,而是请来了御医来为先皇后的尸体查看,这位御医也是艺高人胆大,直接在先皇后的腿上用极细的刀片划了一刀。
先皇后的腿上便流出了一部分纯黑色的淤血。
这御医当场断定,先皇后曾经中过毒,而且毒素堆积在膝盖小腿处,不容易被发现。
这位嬷嬷是先皇后的忠心奴仆,闻言便哭着喊着跪到了太极殿前,愿用她这条老命,来求请一个清白。
这位嬷嬷将事情闹得很大,在太极殿前像是跳大神一样,疯疯癫癫又吵又闹,没用多少力气便将此事传遍了皇城。
当时先皇后的葬礼已经在筹备了,要不了几日便要将先皇后送于皇陵下葬了,现如今是夏日,尸体烂得快,就算是有冰镇镇压着,也都臭的让人难以呼吸,整个殿内都飘着一股腐烂味儿,突然间出了一件这个事儿,宛若一把横刀突然插了进来,将所有有序的事情全都搅和起来,众人被迫停下,都人心惶惶的等着。
因为此事事关重大,元嘉帝便将北镇抚司指挥使沈蕴玉召进了宫内,给他限额一个晚上的时间,叫他将先皇后真正的死因查清楚。
这简直是强人所难。
一个晚上,能查出来什么呢?
反正沈时纣觉得这事儿落到他头上,他什么都查不出来,但是他转瞬间又想到之前死了一个妃子的时候,沈蕴玉不过一打眼,便找出了缘由,也许他当真做得到。
沈时纣戴着面具入皇宫的时候,宫内早已是一片紧绷,他带队巡逻,途径了金吾卫所时,瞧见金吾卫所里面有锦衣卫,便询问了林潮生。
金吾卫所是建立在皇城中的,大部分金吾卫的活动范围都只有皇城内和内城,白日里也不允许随便出去,所以在皇城中有一处金吾卫所,给金吾卫休息,平日里这里只有金吾卫能待,今日却不知为何,来了这么多锦衣卫。
林潮生垂着眸道:“宫内没有地牢,时间紧迫,来不及带人回北典府司,沈蕴玉便让锦衣卫抓了两个人,占了金吾卫的地方,正在里面刑讯。”
顿了顿,林潮生补了一句:“抓的是端妃的人,据说,是端妃派人害了先皇后。”
金吾卫中是有牢狱的,平日里若是有什么投毒案件,都会关到金吾卫这里,由金吾卫来审讯,只不过一般发生了什么事儿,后宫都由皇后一手处理,打死闷死都由太监来,真闹到金吾卫这里的少。
沈时纣并没有打算进去,这种事儿烫手,除了沈蕴玉那种全副身家都依靠给圣上的孤臣以外,没有人敢接近。
身后越是有家族,有亲人,越要离这种事儿远些,这里面牵扯的可并不只是一场下毒事件,而是权力更迭。
若是端妃派人害了先皇后,那如果不能找到证据证明端妃的清白的话,端妃便不能被立后,如果端妃不能被立后,她膝下的三皇子也就不可能成功归京。
三皇子不能归京,京城中便只有太子这么一个皇子,若是三皇子归京,太子的处境会变的十分艰难。
说来说去,还是绕着那把龙椅。
至于先皇后到底是不是端妃下手害的,就只能等沈蕴玉给出一个答案了,他给的答案,关乎与两个皇子的权势斗争。
沈蕴玉身处在风口浪尖上,唯一能够保住他的人,只有坐在龙椅上的那一位,所以说,他是圣上的孤臣,他永远是圣上手里最锋锐的那把刀,只要他能查出真相来,他便永远在圣上的面前拥有特权。
沈时纣转身便带着林潮生继续巡逻,他让其余的人缀在后面,又让林潮生上前一步,两人并肩行走。
林潮生与沈时纣行走的时候,一直都是退后半步,现在跟沈时纣并肩行走时,也会稍稍垂着头,他是副将,不能越过沈时纣。
沈时纣也不在意,只是转而开口道:“我的——嗯,未婚妻。”
提到“未婚妻”三个字的时候,沈时纣脸上多了些笑意,连语气都柔和了一些。
“我未婚妻,想邀约你,过几日去我端亲王府中吃茶。”沈时纣突然道:“到时候我未婚妻的妹妹也会过去,你若是公务繁忙,便不必去了。”
男人跟男人说话倒是直来直去,很少搞客套,又是在山中一起拼过命的人,所以沈时纣没有和他绕弯,又给他留了一分余地。
若是林潮生不喜欢白云霜,不去便是了。
沈时纣这样一提,林潮生便记起来了雪中穿着红衣,伏在他身上,轻的像是小猫儿一样的姑娘。
他出身低微,又常年在金吾卫混,很少出宫,所以也没有娶妻生子,家产不丰,娶妻自然是想娶妻的,只是白府好歹也是京中的官,那姑娘的出身不低,他怕生出了妄念,又全不了自己的心意。
可是若是说不想,他又觉得胸口处像是被一只小猫在伸爪子挠,挠的他心里痒痒的。
他没说话,沈时纣便瞧了他一眼。
看不出是答应还是拒绝,沈时纣便又补了一句:“不必为难,虽是我未婚妻的胞妹,但是我未婚妻是个讲理的人,你瞧见过的。”
林潮生想起来白青柠的模样,那个在金吾卫中留下了一个传说的女人,他便点头,附和沈时纣说到:“白姑娘确实温和有礼。”
而且胆大心细,虽说是个姑娘家,却有屠龙肝胆。
林潮生的话挠到了沈时纣的痒处,沈时纣一摆手,做出来了一副“不值得夸”的姿态,但话却多了起来,绕着白青柠说来说去,林潮生在一旁听着,心说,若谁想要得端亲王世子的青眼,在他面前夸一夸他那个未婚妻就行,马上就会被端亲王世子引以为知己。
他们二人在宫中巡逻了一圈后,回到金吾卫所时,沈时纣还瞧见东宫太子手中拿着一把剑要冲进金吾卫所,
太子身后跪着一帮太监,每个都在瑟瑟发抖,而在金吾卫所门口,沈蕴玉握着刀挡在门口,没让太子迈进来寸步。
“给孤让开!”太子一双眼猩红的往里面闯,一副见谁要砍谁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