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已经快要说服自己,父王让自己先一步返回王城有自己的考虑。
可他错了,父王的心从来没有偏向过他。
这样也好,他本来就不想和这个臭丫头扯上关系,以后耳边能清静不少了。
可他为什么要看向她,他又没有对她抱什么期待。
身边同样是一道炽热的视线,他能感觉到,尼弗尔也在看她。
时间在那一瞬变得无比漫长,感官变得异常敏锐。他察觉到自己浑身血液流淌速度加快,口渴,耳鸣,视觉模糊但她的身影愈发清晰,她的一举一动,呼吸时脸颊旁碎发拂动的频率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看向他,原本犹豫的眼神立刻变得清澈坚定。她转向他,她走向他,她最终选择的是他。
不管她之前抱着什么样的目的要嫁给他,既然她当着宴会上所有人的面做出这样的选择,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她背负选择的代价。
“你帮了我一次,我满足你的心愿,等价交换,有什么不对的?”他挑眉。
交换个鬼,小屁孩什么都不懂。
鹿瑶无奈的闭上眼不想搭理他。她还是想想一会儿宴会结束后怎么跟因提夫开口提请求吧。
宴会后几日。
“殿下,哦不,内芙露大人。”侍女斐菈跟在鹿瑶身后,和她一起抱着一摞图纸,站在破败的宅邸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是这里吗?”
“是的呀,没错,是不是很有大干一场的冲动!”鹿瑶两眼放光,将建造图纸拿在眼前,对照着宅邸的大门,目测第一批动工需要拆除的部分。
唔,工程量看起来挺大的,光靠因提夫给她安排的这几个人手,得干到猴年马月去啊。
她拍拍手上的土,问斐菈,“陛下这次征战回来不是带了许多奴隶回来吗,都去哪儿了,怎么不能给我多分几个?”
“奴隶都在市场中心拍卖呢。而且大人,按照王城的规定,本来这几位侍从都不该分配给您的。”斐菈为难说道,“既然您已经脱离了王族身份,就不能再享受公主的待遇了。”
“但可以捐赠给神庙的方式先给我啊。”别想蒙她,她是干过这一行的。
“如果您和陛下关系没有闹得那么僵的话,陛下或许是会捐赠一大笔钱给神庙的。”萨拉很想哭,她服侍的主人未免有些过于任性了,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明明公主和神庙祭司的身份并不冲突,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鹿瑶为什么对脱离王室这件事这么执着,即使被法老处罚,在有鳄鱼的水池里泡一整夜也决不妥协。
当初伊娥王后分配侍女给她时,自己真应该往后面站点儿。
“我们现在有多少钱,够买几个奴隶?”鹿瑶看起来并不担心,反而有种脱离牢笼的兴奋。
萨拉将半袋钱交到她手里,金属碰撞声发出悦耳的声音,与萨拉的表情成鲜明对比,“这是我们建造神庙所有的钱,能买五十个奴隶,但还是省着点用吧。”
“确实是少了点”她们朝市场方向走,鹿瑶嘀嘀咕咕盘算,“毕竟是王室修建神庙,石料和工匠的钱都由王室负责,咱们的钱只需要用来采买乳香、没药、河马油脂还得把招募祭司的成本一并算进去。”
根本不够。
天杀的,因提夫就是要逼自己服软!
鹿瑶气愤,但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无能叹气。
自她提出要脱离王室这一请求之后,三天了,她的名字还没被从王室神庙柱上划去,也迟迟没有安排除名仪式,因提夫是想等着她主动低头。
开玩笑,她怎么可能回去,这可是她权衡利弊纵横谋划之后好不容易敲定的自保计划。
“先买五个吧”她完全明白当初神庙为什么过得苦哈哈的了,启动资金这么少,能把神庙盖起来都不错了,哪有多余的钱置办田地和作坊。
她们顺着中央大街走到中段后左拐,绕到一片地势平坦的黄土坡附近,吵闹声混合着牛羊马粪的味道在空气中肆无忌惮的传播,越来越浓烈,远远的就能感受到市场的活力和热情。
鹿瑶捂着鼻子放眼望去,除了挨着小道的一侧挂了面被灰侵蚀褪色的红布作为入口标识外,这里没有任何秩序可言。
从入口到中心深处,蓝的棚顶下卖陶罐和泥板画,土褐色棚顶下卖鸡蛋和蜂蜜还有一些莴苣之类的蔬菜,大部分商贩连窝棚都没有,在地上铺了块儿布就开始做生意了。
这真的不是黑市?鹿瑶小惊,这跟沿街的商铺完全不是一个格调的。
斐菈显然也是第一次接触,但她毕竟听得多了些,在鹿瑶耳边喊着科普道,“这里的商品更便宜!而且从城外新俘获奴隶的第一次交易,只能在这里进行”
斐菈絮絮介绍了下这个土市场的交易规则,鹿瑶听了一半就跑了神,注意力全被身边载满奴隶马车吸引过去。
浓厚的血腥味儿搀着作呕的腐烂酸臭从马车的木囚笼中散发,马车经过之处,土地留下四指深的车辙印,从底座滴下来的黑水,很快就被路人脚步带起的灰尘掩盖的越来越浅。
囚笼最靠近她这边的一处角落里,有一个眼角流血,双手被脏的看不出颜色的布条缚着的男孩跪坐在车内,眼神空洞的看着笼外的每一个人。
他破碎的上衣下,胸膛剧烈起伏,吸入的新鲜空气却寥寥,发辫凌乱搭在身前,和从前鹿瑶认识的那个维西尔完全不同。
第57章 明月照我
虽然他现在脸颊瘦的凹陷进去,脊背也不正常的弯曲,但鹿瑶还是能一眼看出来,那就是霍普扎法。
人身上特有的那股劲儿是不会变的,就像她认识的霍普扎法始终善良,心肠如金子般纯净。未来的他无论怀揣什么样的目的接近自己,他都是曾温柔帮助过她的人。
而此刻,即使身陷囹圄,在人挤人恶臭不堪的囚笼中,他也依旧跪坐着,努力用身体为一个比他更小的男孩撑起生存的空间。
但那个小男孩好像已经没了呼吸。
对此浑然不知的霍普扎法始终攥着男孩的手,除此之外,对周遭的一切都不在乎。
装有霍普扎法在内的十人马车向市场中心驶去,后面还跟着两辆。眼看他们就要走远,鹿瑶忙拉着斐菈追赶,“快,跟上他们!”
好在市场混乱,马车夫时不时就要吆喝路人让路,因此行进缓慢,鹿瑶目前只有半人高的小小身板在臭气中穿梭,努力靠近马车喊他。
“你还好吗?”
“打起精神来!”
“坚持住,你很快就能得救了!”
她不能喊他的名字,但可以透过木栅栏给他打气,霍普扎法的情况看起来非常不好,他身上一定还有别的伤口,嘴唇都已经失血到发白了。
他呆坐在马车里,目光好不容易聚焦到这个追赶马车的小女孩身上,无声的注视着她。
鹿瑶追马车的动静太大,惊动了马车夫,他扭头扬扬手里的鞭子恶狠狠吼她,“谁家的小女孩儿?离马车远点!轮子不长眼,压断了腿老子可不负责!”
“殿下大人,您不能再乱跑了!这里人那么多我都跟不上你了。”斐菈气喘吁吁的追上来拉住她的手,她没法向鹿瑶一样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好不容易抓住她可不敢再轻易放开。
“斐菈,我想救救那个人。”鹿瑶着急的指着装有霍普扎法的马车,万一慢了一步被人买走了怎么办。
“哪个?我看看”斐菈顺着她的手指看去,一看是个又瘦弱又病重的孩子,心顿时凉了一半。
这种奴隶就算白送,主人都得考虑值不值得搭医药费进去。
“大人,我们是来买奴隶干活的。”她斟酌着委婉提醒鹿瑶。
“要买的,但这个人也得带回去。”鹿瑶这次态度很强硬。她哪次做完决定态度不强硬过
“好吧,那一会儿买奴隶的事请交给我。”斐菈叹了口气认命,往前走了两步又紧急扭头补充了一句,“请您务必不要开口。”
鹿瑶配合的点点头,不但配合,还松了口气。她在砍价这件事上毫无天赋,她妈妈买豆浆机不会用智能机,却能在桃子客服那砍来优惠券,而她只能原价购买。
三辆马车依次停靠在市场最中心一块儿颜色较深的地上,周围的商贩自觉的没有把铺子开在附近,空出了半个篮球场大的空地。
地上斑斑片片的血迹,估计有不少奴隶曾在这里被出手。
囚笼中的人被一一赶下来,他们身上穿的大部分是普通的缠腰布或筒裙,偶尔有一两人衣服上带有装饰性的纹饰,但所有人无一例外,从头到脚都灰扑扑,脏的看不清五官,只有眼睛是白的。
她在人群中垫着脚寻找霍普扎法的身影,拿着鞭子走动的光头壮汉推搡着让地上趴着的奴隶跪好让人挑选,唯有霍普扎法始终腰杆挺直,面无表情。
周围渐渐围上来一圈看热闹的人,叫卖开始。